“柏总，我考虑清楚了，我愿意跟着您去国外分公司。”

柏时煜消息回复很快，简短理性：“至少五年，环境艰苦，后悔也来不及。”

“不后悔。”

放下手机，姜念看向花园里众星捧月的季云桓。

他正温柔俯身与苏可耳语。

十七岁时能让他笑的女孩，二十七岁时依旧没变。

即使姜念陪在他身边十年，也抵不过苏可一句“我好想你”。

姜念眼底闪过一丝酸涩，移开视线看向父亲遗照，呢喃出声：“爸，这次我真的放弃了。”

十二岁那年，父亲替人顶罪死在狱中。

是季伯伯收养了她，还安排她去季云桓所在的私立学校。

季云桓比她高两级，篮球打得好，还是击剑队队长，学生会主席，校园风云人物。

姜念努力当个小透明，避免引起别人注意。

可纸保不住火，某天她被锁在厕所隔间泼水，外面嘲讽声刺耳：

“杀人犯的女儿，装什么清高。”

“季家可怜你才收养你的，真把自己当公主啦？”

姜念校服湿透，在隔间里冷得发抖，拼命呼喊到筋疲力尽。

直到季云桓踹开门，脱掉外套给她，遮住几乎透明的上衣。

“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发短信给我。”

后来在校园餐厅，季云桓当众叫她坐过去，等她吃完才离开。

他还专门去她教室，送书本和零食。

喜欢上季云桓，再简单不过。

得知他生日后，姜念整个暑假都在奶茶店兼职，终于买下刻有他名字的手链。

她带着礼物进门，空荡客厅里，苏可坐在沙发上专门等她。

“有人看见你去买情侣手链了。”她拆开礼盒，笑吟吟地问：“姜念，你知道云桓今年为什么不在家里过生日吗？”

“因为他知道你给他买礼物，他嫌恶心。”

“你的礼物，就和你这个人一样廉价，简直丢人现眼。”

说完，她扯断手链，扔进垃圾桶。

当晚，苏可和季云桓的牵手照，传遍校园论坛。

姜念开始拼命躲着季云桓。

直到苏可去国外学设计，劈腿时尚集团太子爷，火速订婚举办婚礼。

季云桓在酒吧买醉，姜念去接他，被他堵在墙角。

“姜念，我们交往吧。”他声音低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即使知道季云桓在赌气，姜念还是含泪答应了。

十年来人人都知道季云桓有个白月光，也知道姜念有多卑微。

她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直到苏可回国，在机场笑着抱住季云桓，说出：

“我离婚了。”

季云桓眼里错愕后，闪过一瞬欣喜。

姜念满心不安，忍不住问他：“苏可回来了，你会和我分手吗？”

季云桓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呵出声。

“念念，别太依赖我，你已经是大人了。”

那一刻，她终于放弃了。

放弃喜欢季云桓。




下午签完合同，姜念最后看了眼老屋。

父亲用轮胎做的秋千，还有曾经长满鲜花的花圃，处处都是回忆。

她带着一束矢车菊，去了父亲的墓地。

灰白墓碑上，浓眉大眼的姜淮安，笑容慈爱。

姜念眼睛酸涩，苦笑道：“爸，我喜欢上了一个骗子，他说只要我留下，就会帮我翻案。可我今天才知道，他从来没打算帮我。”

“我以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会嫌弃我的出身，只要我真心对他，他总有一天会接受我。可是我输了，也累了。爸，要是你活着，看到我这么蠢，会不会很生气？”

眼泪在眼眶打转，姜念声音平静又无力。

就在这时，季云桓从车里下来，冷风吹起他风衣一角，他看到姜念后，眉头轻皱，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医院里找不到你，一猜就在这儿。”他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问：“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害得我跑到这个鬼地方。”

鬼地方？

对他来说不吉利的墓地，却埋着姜念唯一的亲人。

她声音冷沉：“季大少爷别委屈了自己，赶紧回你的豪宅去吧。”

听到这话，季云桓脾气也有点上来：“你以为我想来？妈晚上就到海城，你不在家，我不好跟她交代。”

说完这句，他突然有种跟姜念结婚了，两人商量怎么应付长辈的错觉，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刚做完手术就乱跑，你还想不想痊愈了？”

以前面对他偶尔关心，姜念会感激涕零，现在只觉得廉价。

她没接茬，目光与父亲对视，看都没看季云桓一眼。

季云桓耐心消失，俯身去拉她，力道大得让人生疼。

“是不是把你宠坏了，脾气越来越大？”

这话听着，像教训自家宠物狗。

姜念转身用力甩开他，碎发在冷风中飘摇，她眼神灰暗：“季云桓，我父亲的事，你就没什么和我说的吗？”

只要他说一次真话。

哪怕一次。

可听到的，却依旧是否认。

“没有。”

季云桓面容冷峻：“找到证据就会交给你，你先跟我回去。”

“算了。”

姜念后退一步，看着季云桓深邃双眸说。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在期待什么。

察觉到她眼里的疏离，季云桓突然有点慌，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却又说不清楚。

突然瞥见掉在地上的购房合同，他捡起来扫了两眼，脸色瞬间黑沉：“你把老屋卖了？”

姜念语气平静：“卖了，打算在市区置换一套公寓。”

季云桓想起昨天自己说过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立马试探地问：“是因为苏可吗？”

姜念摇头，神色让人捉摸不透：“那是你家，你想让谁住进去，与我无关。”

包括你，也跟我没关系了。

季云桓莫名有点慌：“你不会要卖掉老屋，永远离开海城吧？”

没想到，季云桓这次竟然一猜一个准。

良久对视后，姜念轻笑一声：“海城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离开？苏可要养病，她的心情很重要，我暂时搬出来更有利于她恢复，不是吗？”

听见苏可的名字，季云桓目光闪动一下，果然没有再劝。

可姜念突然不吵不闹，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还想再问，苏可从车里下来，语气撒娇：“阿桓，这里好阴森啊，我有点害怕，咱们还是快走吧。”

看到她的瞬间，季云桓无意识地皱了下眉。

他有点犹豫。

姜念果断替他做出决定：“快去吧，别让苏可等急了，毕竟她胆子小。”

此话一出，季云桓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你别忘了晚上回家过节。”

他走前再三叮嘱。




姜念看着眼前这个呼吸微喘的男人，平静道：“没干什么，找样东西而已。”

季云桓瞥见她怀里的盒子，下意识想夺过来，谁曾想姜念抱得很紧，两人角力间盒子被打翻，粉色信笺雪花般散开。

一封封姜念亲手写的信，落在两人脚边，姜念想起很多年前苏可评价她的话：“你的东西，就和你这个人一样廉价。”

所以季云桓才把她写的情书，放在床底落灰。

姜念弯下腰，默默捡起情书，走向外面火堆。

季云桓喉咙滚动了两下，跟过去拉住她手腕，将人狠狠抵在墙上：“你要烧掉和我有关的一切？”

“是。”姜念抬眸，灯光映在她瞳孔里：“这些对你来说又不重要，烧掉多干净。”

她不想以后季云桓和苏可在一起，读着这些情书，笑话她不自量力。

“你——”季云桓下意识加重力道，漆黑双眸像要融进她眼里，对峙几秒后，他突然嗤笑出声：“是因为今晚那个男人？”

姜念偏过头，不去看他：“是又怎么样？”

“果然，”季云桓松开手，冷笑一声，“随便搭上个男人，就急着和我划清界限了，姜念，你可真行啊。”

“回头真嫁人了，哥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闻言，姜念觉得有些好笑，等她去了国外，他去哪儿找她都不知道。

“那就先谢了。”她走向门口，拎起行李箱往外走。

“这么晚你要去哪？”

身后响起季云桓低沉嗓音。

“去酒店，你都要复合了，我总不能继续赖在季家。”

她晚上刚带男朋友出现在酒吧，现在就着急搬出去。

季云桓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他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让姜念留下，脱口而出的话，却强硬又冷酷：

“你走了，就永远别想拿到你父亲的案件资料。”

姜念蓦地停下脚步。

她父亲当年在狱中自杀，事情蹊跷。

季云桓知道她在调查真相，手里有线索，却袖手旁观这么久？

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了平静。

季云桓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苏可焦急无措的声音。

“云桓，我车子追尾了，我现在头好晕......怎么办啊？”

季云桓听后神色紧张起来，耐心安抚她情绪：“别怕，我马上过去。”

他眉头紧蹙着，对苏可的担心再次占了上风，拿上车钥匙，路过姜念身边时，瞥了她一眼，匆匆出门。

姜念咬紧牙关，在客厅呆站好久，最终啪地松开行李箱。

隔天早上，她接到季太太电话。

“念念，我和你叔叔临时改航班，后天回海市。给你挑的紫翡翠手镯，等会儿送到以后，你试一下圈口大小，不合适我让人拿去换。”

季太太时常送她衣服首饰，连家里佣人都说，她把姜念当作亲生女儿宠。

只有姜念知道，这是一种补偿和收买。

季家好歹收养她一场，离开前怎么也该和季太太说一声。

听到她要调职去国外，季太太莫名松了口气：“念念，你能想明白就好，毕竟你和云桓是名义上的兄妹......这件事他知道吗？”

姜念语塞片刻道：“我不打算告诉他，阿姨，你放心，这次我会走得彻底。”

电话那头叹息一声，“念念，其实要不是你和云桓有这么一层关系，我宁可阿桓娶你......”

客套话听听就好，姜念平静道：“阿姨，我们不合适，哥会有更好的选择。”

季太太瞬间愉悦：“还是念念有分寸。”

她又嘱咐几句让姜念等自己回国送行，这才挂断电话。

楼下门铃声响起，姜念跑下去开门，却看见手捧蛋糕站在门外的苏可，她手腕上，戴了个紫色翡翠镯子。




傍晚，季太太打来电话，让姜念回家过中秋。

“念念，回来吃个团圆饭吧，你不回来我也不让阿桓在家过节了，让他带着那个苏可，爱去哪儿去哪儿。”

提到苏可，季太太语气厌烦。

姜念站在玉器店里，指了指看中的紫翡翠手镯，做口型说包起来。

听筒里，传来季云桓护短的声音：“妈，姜念可以不来，苏可要是被你气走了，以后我也不回家了。”

听到这话，姜念自嘲一笑。

季云桓，那就如你所愿。

姜念应下季太太的话，说自己等会儿就到，转头写下季家地址。

“把手镯送到这个地方就好。”

她用房款重买了个手镯，连带银行卡一起邮寄到季家。

田恬和柏时煜在外面等她，办好一切后，姜念走出玉器店。

柏时煜下车，帮她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驶去机场的路上，海城的一切不断后退，田恬满心不舍：“你这一走，再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早知道当年英语课我就该拼命学，现在也不至于被口语绊住，亲不到洋嘴不说，还要和最好的念念分开！”

她说话不管不顾，把姜念和柏时煜都逗笑了。

气氛正好的时候，季云桓突然打来电话。

姜念一愣，想直接拉黑，田恬拦住她：“接，听听他要说什么，等他知道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准保后悔自己不说人话！”

反正都听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几句。

姜念按下免提。

季云桓身边有点嘈杂，他走到屋外：“苏可想吃徐记青团，你等会儿过来的时候，帮她每种口味都带两份。”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使唤姜念给现任东西呢？

电话那头，传来苏可的笑声：“阿桓，你干嘛直接跟她说我想吃啊，她万一生气不来了怎么办？”

季云桓语气笃定：“她不会的，她最听我话了。”

转而问姜念：“念念，你都听清楚了吧？千万别买错了。”

姜念讽刺一笑：“听清楚了。”

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很快，她坐进商务舱，旁边柏时煜体贴地递过颈枕：“你脸色不太好，睡会儿吧，睡醒就到了。”

“嗯，谢谢。”

广播提醒乘客关机，姜念最后看了眼通话页面，指尖滑动，将季家所有人全部拉黑。

季云桓，从今以后，隔山跨海，我们再也不见。




隔壁桌玩游戏，苏可输了，有人让她爆个料。

“学校以前有个跟踪狂，我和季云桓约会时，她总是偷偷跟在后面。”

一片吐槽声中，苏可眼神意味深长，接着补充：“后来，我把她赶走，她太寂寞就去交友网站找人。姜念好像也知道，是吧，姜念？”

“这事儿我有印象，好像就是......”

苏可什么都没明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几个校友鄙夷探究的目光，投向姜念。

这手段，姜念在学生时期就领教过。

好长一段时间，她莫名其妙被人骚扰，后来才知道，苏可把她手机号印在酒店小卡片上面。

现在还要故技重施？

“苏可，”姜念讽刺一笑，“撒谎成性也是病，找个心理医生吧。”

听见姜念这句话，苏可瞬间冷脸：“你真的要我都说出来吗？”

“说啊，我倒要听听。”姜念打开手机录音，语气坦然：“你离婚分到多少家产，够付律师费吗？”

话音刚落，苏可抓起酒瓶朝姜念砸过来。

姜念被人扯进怀里，酒瓶擦过她脸颊摔在地上。

她感到小腿一阵刺痛，耳边传来田恬的惊呼：“念念，你流血了！”

是碎玻璃划出的伤口。

姜念回过神，拿起酒杯朝苏可泼去。

季云桓突然冲过来挡在她面前，酒液兜头浇在他脸上，沿着下颌滴落。

他轻轻握住苏可的手，满眼失望地看向姜念：“闹够了吗？”

“姜念，给苏可道歉。”他加重语气。

姜念心里一阵刺痛，曾经她以为，季云桓只是不清楚苏可真面目，才一味偏袒她。

此刻才发现，他其实在清醒地偏爱苏可。

田恬性格直来直去，实在看不下去，冲季云桓一通责问：

“季云桓，你没看见姜念的腿在流血吗？要不是她反应快，现在就毁容了！到底谁在闹事，你看不出来？”

季云桓眼神有一丝动摇，突然苏可扑进他怀里，语气委屈：“是我不好，如果我没回来，姜念就不会生气成这样，也不会在你生日这天闹得这么难堪。”

季云桓低头看向苏可，脸色瞬间温柔：“可可，不怪你。”

“那怪姜念咯？当初她甩了你，是姜——”

田恬嘴巴厉害，刚要怼回去，姜念朝她摇了摇头。

永远别试图叫醒装睡的人。

她挽住柏时煜，淡然一笑：“今天我男朋友生日，闹成这样，确实挺扫兴的。”

“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柏时煜配合地揽住她细腰。

看着姜念和别人离开的背影，季云桓一时间有点恍惚，薄唇翕动，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

走出酒吧，柏时煜点燃一支香烟，瞥了眼姜念正在流血的小腿：“送你去医院？”

“这点伤不算什么。”

季云桓今晚应该不会回家，姜念决定回趟季家，整理行李。

在一堆旧物中，她翻到和季云桓的旅行相册。

他们在一起十年整，去过很多地方，姜念发现几乎都是她在拍季云桓，两人合照少得可怜。

唯一一次季云桓拍她，是在冬季滑雪场。

姜念技术不佳摔得四脚朝天，后背绑个乌龟壳，造型实在滑稽，季云桓被逗笑，伸出手拉起她时，怼脸拍下这张照片......

姜念一张张翻看着，也不是没开心过，只是他心里始终更爱别人。

她把酒浇在上面，点燃蜡烛扔下去。

火舌瞬间蹿起半米高，不停吞噬照片里的人影，直到变成灰烬。

烧到一半，姜念想起曾经写给季云桓的情书。

比起照片，那些小作文更羞耻，貌似放在季云桓卧室里。

趁他还没回来，姜念决定去拿回来。

可她翻找半天都没找到。

就在快放弃时，视线瞥向床底，那里有个盒子。

姜念趴在地上，伸长手臂去够。

季云桓接到失火电话，匆忙赶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姜念，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