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其实胃很疼，但正是这种入骨的疼，让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温柔。

不过是她太需要关怀，一时的错觉罢了。

她摇头，“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胃疼的实在是难熬，她借口去喝水，起身去了楼下偷偷吃了药。

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在遇到生死大事之前，她一直觉得两个人之间有没有感情不重要，但现在……才忽然发现，一个人一直到死都没有体会过何为爱，可真悲哀啊。

被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虽然出身不错，但在真正的豪门里她家算不上什么，而且因为母亲和父亲不是门当户对，婚姻一直遭受爷爷奶奶的反对，她从出生开始就不受付家人待见，读书时一直被付家旁系同龄的孩子嘲笑欺负，母亲因为婚姻的压力一直郁郁寡欢情绪不稳甚至暴躁，父亲忙于工作和照顾母亲根本无暇顾及她，以至于她的童年都是在黑暗的卑微里度过的，她没感受过母爱也没有感受过父爱。

她像是个意外闯进人间的局外人。

孤独且悲哀。

……

第二天付一是被电话吵醒的。

一接起来就听到母亲的佣人张嫂颤抖的声音，“小姐……太太有没有联系你？”

“什么意思？”付一坐了起来。

“太太……不见了……”张嫂继续说，“今天早上我去喊她吃饭，发现她不在房里，周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找着她，看了监控发现她凌晨2点就出去了……这……”

“发生什么事了？”付一问。

“就是……昨天晚上和老夫人吵了一架。”

和奶奶吵架？

奶奶一直都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她，从奶奶嘴里说出的话不仅尖酸刻薄更是恶毒，自父亲去世，母亲本来就抑郁寡欢，这会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报警了吗？”

张嫂，“还没……”

“怎么不报警！我马上去警局！”

说完，付一挂了电话，快速起床洗漱，然后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朝着警局去。

早高峰时间，她又心神不宁的打着电话，一分神，就追了尾。

付一心急如焚，推开车门下车，来到前车跟前，敲了敲车窗，车窗降下，她低头去拿名片。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很急的事，您后面再联系我理赔，我……”

付一的声音在看到车内的人时一下卡住。

江止……

而他的副驾驶坐着的是……陈晚榆，此刻正打量着她。

付一没心思管他这些事，只觉得追尾的是他，事情好办很多。

“打扰了，我先走了。”

付一转身走回自己的车，此刻她的心情无法形容，只觉得凡能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情绪，都显那般苍白无力。

今天路堵的出奇，几分钟都不动一下。

江止的车子一直在她前面，黑色迈巴赫散发着疏离的冷漠，汽车尾灯晃的她眼睛模糊起来。

幸好，幸好他不爱她。

不然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孤单啊。

在她死后，他会有美好的爱情，他会有温暖的家庭，他会有他爱的人。

一切都是那么名正言顺。

而她不曾言之于口的爱意，会陪着她的躯体一起化成烟灰，散落到尘埃里。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

回到家已经深夜。

也许是太过于心不在焉，推开门才发现自己进了江止的书房。

他的书房一向是不让别人进来的，她也识趣，从来不会踏足。

如果是以前，她会马上转身，但现在，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装修风格冷硬极简，很符合他的喜好。

办公桌上放着一台电脑，书架上摆放着很多书，虽然是在家中，但还是一股子商务气息。

没什么好看的，付一转身欲离开。

然眼睛一撇却看到了书架底层的一排旧书，都是他上学时候用的。

蹲下来，随手拿一本，一翻就能看到上面他做的笔记，刚劲的字，独特又好看。

最底下有一本同学录，粉色的封面格外抢眼。

出于好奇，付一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第一页写了祝福语，还贴了照片，是个很漂亮很干净的女生，穿着浅粉色的裙子，美好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付一本没当回事，可当她往后翻的时候，却发现都是空白。

这个同学录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陈晚榆

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唯有心口闷的像是千斤重的石头压着。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相亲。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人成为他的青春。

他的心里，怎会没人……

也许是和自己喜欢的人无法在一起，所以他无所谓跟谁结婚，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许久，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计较这些没意义的事很可笑。

把东西放回去打算回房休息，而这时候却有一声手机震动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付一看到了暗处的手机。

拿过来一看是微信来了一条消息，虽然有密码，但还是能看到内容。

陈晚榆，喂，九年了哦，见一面吗？

这是一款老式手机，应该是他以前用的，手机屏幕是同学录里那个女孩的照片。

付一呆住，心脏疼的如同被万箭穿透。

“你在这干什么？”

江止突然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

付一还来不及回应，男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你动我东西？”他弯身捡起付一面前的手机，环视了一番，居高临下道，“感兴趣？”

他声线冷硬，明显的不悦，“你想知道什么？嗯？”

付一轻晒，站起身，淡淡说，“没什么想知道的，不小心看到的而已，对不起，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相较于他隐着的怒意，她显得过于寡淡。

江止扣住她的手腕，“是有多不小心才能翻到最底下的东西？”

付一背对着他，仍旧平静，“那就当我是有心的吧，抱歉，我不该乱翻你的东西。”

“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书房。”他松开她，冷声道。

“江止。”她轻声喊他的名字。

“……”他没出声，等着她说话。

“你……想离婚吗？”

他的不耐烦，让付一心口闷的喘不过气。

她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吼道，“江止，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江止再次转身，问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回答不出一个字。

不在乎你的人，说了又能怎样……

见她沉默，江止又道，“你越界了。”

然后就没再理她，去了楼上。

付一无力的蜷缩在沙发上，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是她自己病重，是她自己绝望，跟江止有什么关系？

当初结婚的时候，他就坦白过，只是因为家里逼婚，找个搭子结婚，婚后除了必要时候演演夫妻，其余时间各自互不影响，她可以享受婚内任何应有的权益，吃的穿的用的，只要她提，他都会给她办好。

唯独自由，唯独他的人，是她不能约束的。

她也答应了的，现在又怎么这样…

当时她见到相亲对象是他时，愣了好久好久。

在她的印象里，江止那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用相亲的。

她以为他只是应付家里走个过场，没想到他的确是应付家里，但不是走个过场，他是真的要结婚。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刻在心上的暗恋，在那一刻变成了真。

而现在，一切又成了泡沫。

没多久，江止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手机贴在耳边，低声说着话。

挂了电话，经过付一的时候，他看向还坐在沙发上的付一说，“晚上回老宅那边吃饭，收拾一下自己。”

付一低着头，嗯了一声。

女人陷在沙发里，清晨的朝阳洒在她的身上，细微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

明明是一天中最具朝气的时候，但此刻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很颓败。

江止注视着她，问，“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了？”

他简单的一个问句，不知道触动了她哪根神经。

她的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付一哽咽摇头，没有说话。

江止皱眉，“需要我解决的，可以告诉我。”

“我需要你生孩子。”

江止，“你在急什么？”

他语气里的清冷刺痛了付一的心。

她深呼吸一口气，没有抬头去看他的神情，问道，“如果我快死了呢？”

付一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外面阳光明媚，她动了动，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你的家人知道吗？”

耳边传来宋立之的声音，付一偏头就看见了坐在旁边的他。

家人……她好像没有家人了……

她扯了扯唇，“知不知道都是要死的，何必说呢。”

宋立之盯着她毫无血色的侧脸，叹了口气，“好好休息，你母亲的事我们会尽全力寻找。”

“谢谢。”

“职责所在。”

他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只见他接起来，脸色渐渐沉下来，“好，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病床上的付一，他从事这个行业多年，见惯了生死，心情从未像这一刻沉重到说不出话。

“是我妈有消息了吗？”付一问。

宋立之点头，“在西山寺深处，发现了一具尸体，疑似你母亲。”

“什么？”

……

一小时后，付一和宋立之到达西山寺。

现场已被封查，外人不准进去。

在见到尸体之前，付一一直在祈祷不是她的母亲，然而在见到躺在一片枯叶之中的人时，她内心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碎。

这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妈……”

她扑通跪倒地上，泣不成声。

不可置信，不得不信，付一头伏在地上，抽泣的说，“妈……您连我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她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像个精神失常的病人，“您居然都不见自己的亲女儿最后一面吗？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到底是不是……”

她疯癫悲痛的样子，宋立之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

……

经尸检和现场勘察，确认不是他杀，属自杀。

宋立之递过来一个袋子，是她母亲的手机和其他遗物。

付一接过来就要摔了，宋立之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手腕，“别做后悔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当一个人被折磨到病入膏肓时，牵绊就会变的无关紧要……你的母亲……她只是病了。”

“这是你母亲的病例，她长期处于重度抑郁状态。”

重度抑郁？

她只知道母亲经常情绪暴躁，跟奶奶吵架也是从不会让着半分的。

没想到她会有抑郁症。

付一苦笑，眼泪不经然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是一个失职的女儿，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有抑郁症。

妈妈的手机里有很多录音。

点开最近的一条，她说，“一一啊，对不起，你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正常的爱……每一次对你暴躁的责骂和冷漠的推开之后我都会后悔的流泪，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意义……”

她声音哽咽，“宝贝……下辈子不要选我当妈妈了……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一个人呆呆愣愣的走出警局，在城市深夜的街道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流浪，带着耳机，听着母亲手机里的录音。

眼泪总是不经然就掉下来。

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在我孩子的童年里陪她长大，我竟记不起一件关于一一小时候的事……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

也许我是自私，为什么可以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冷漠，为什么我的内心没有爱……

付恒远，为什么不能再陪我久一点，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让我怎么活下去……

也许在千万种结局中，死亡才是最得解脱的那一种……没有任何原因，只是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意义了……

一一……妈妈要走了，妈妈不求你原谅我，妈妈……这辈子也没给你撑过伞……人间路长……以后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撑伞，妈妈不争气，不会撑伞……你要好好的……

保重自己我的宝贝……一定要保重……妈妈爱你……妈妈……也是爱你的……真的……

……

付一泪流满面，这是26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对她的发自本能的爱。

可是她要怎样保重？

她已经无法保重自己了，上天就是这么残忍，一无所有并不是主角光环，只有更多的悲惨。

胃开始痛起来，痛的她直不起腰。

她捂着胃部，蹲在路边，心里的痛和身体的痛同时席卷，她觉得自己此刻是在刀山火海。

太痛苦了，真的好痛苦。

天空有大片的雪花飘落，冷风吹来，寒冷无比。

手机此时进来一条短信，是某银行发来的祝福短信，“生日快乐付女士，希望您新的一年……”

付一没有看完短信，麻木的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记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可是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叮咚——

微信又进来一条消息，付一像是没听见，一动不动。

一分钟后，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付一缓缓掀起眼皮，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江止。

铃声从响起到熄灭到又响起又熄灭，不知道响了多少遍，付一始终没有接他的电话。

她没有接，他就一直打。

最终付一接了。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沉默半晌，他开了口，“我们离婚。”

付一早已没有任何知觉，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手机顺着耳边掉落，狂风吹起她的头发，雪花扑在她的脸上，昏黄的灯光如同她的人生一样混沌，她抬头看除了漫天的雪，不见一点光亮……

“妈，人间的路一点都不长……我都看见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