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弟和张爱国住一间，另一间是客房，平时会放杂物。

厨房则是单独盖的，临近院门口。

三个女儿的小房间就在厨房的隔壁，是一个小小放柴火的隔间，连个窗户都没有。

就那么挤着她可怜的三个女儿。

宋招弟把今天买的东西都放到了女儿们的小房子里。

刚把门锁上，屋里一道高声的厉喝就响起来。

“宋招弟你还知道回来？晚饭不做，鸡鸭鹅不喂，盆里的衣服不洗，院子也不知道扫！”

“我老张家这是养了个祖宗啊，这天底下，怎么就能有你这么懒的儿媳妇？”

“你个懒驴上磨屎尿多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等你洗脚，等的黄花菜都凉了。”

宋招弟心中冷笑。

都这个时候了，张老太居然还想着让自己给她洗脚。

走进堂屋后，宋招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中间椅子上的张老太和张老爷子。

张爱国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刘爱香坐在第二位。

而右边下首，张玉江趴在一个小床上，正一副看好戏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张玉江的旁边，坐了一个年轻人。

宋招弟瞳孔猛缩，是张老六那个流氓混子！

宋招弟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挑起来了。

她没有搭理张老太，而是愤怒的看向张玉江。

“张玉江，张老六和玉梅的婚事不作数，你昨天才答应我，现在张老六来这里又是干什么？”

张玉江脸上的纱布交叉着包裹起来。

只露出了鼻梁和眼睛。

他双臂支撑起来，神态倨傲，眼神阴鸷。

“我只说昨天放过张玉梅一次，可没说没有第二次。”

“你！你好得很！”

宋招弟指着张玉江，气的呼吸都不稳了。

这个祸害，是以为叫来张老六，就能把她的玉梅怎么样吗？

宋招弟调整了呼吸，正色看向张爱国，开门见山。

“张爱国，我是来收拾东西的。等我收拾完东西，我立马就走，明天，我们俩就去把离婚证领了。”

张爱国失神片刻，还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么轻飘飘就说出离婚的人，就是眼前的宋招弟。

他盼离婚可是盼了整整十八年了。

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张爱国的眼里肉眼可见异样光彩。

“这可是你说的，宋招弟，你可别后悔！”

宋招弟简直求之不得，“我绝不后悔！”

说完，利索的转身就走。

“走啥走！”

张老太急的叫了一声。

宋招弟扭头，好笑道，“还有啥事儿？”

张老太不满的重复着之前的话，“宋招弟，先过来给我洗脚。我跟你爸去了县里两天了，这脚臭的没法说，你赶紧去打热水来 ，先给我把脚洗了。”

“老六这孩子也在，等会儿你就把玉梅叫过来，身子都已经给了老六了，不嫁给老六还想干啥？”

不仅让自己给她洗脚，还要插手玉梅的婚事。

宋招弟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在张老太面前是有多么软弱可欺。

当着她这个亲妈的面，就想这么随意地插手自己女儿的婚事，还是那么笃定的语气。

见宋招弟那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张老太没了耐心，用平时指使宋招弟的语气颐指气使道，“让你去打热水来，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懂人话？”

宋招弟打量着这个压榨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太太。

张玉江张玉河不是自己亲生的，她不信张老太不知道。

可是她从进门到现在，张老太 居然一句都没有问过自己。


田秀娥抱住宋招弟，呜呜的哭了起来，“这都是我自愿的，你这是干什么啊，大家都是一个村的。”

看着宋招弟一把年纪还这样，大家也都于心不忍。

“是啊，宋婶子，就是换了别人，咱们照样还是会上。”

“就是，副校长又咋了？他就是死了也是咱村的人。弟妹你可千万别有压力。”

有人慷慨就有人抱怨，“你们不怕是你们的事儿，可别拉上我们。”

“张爱国可说了，不会放过我们，他可是副校长啊！张玉江打架又那么厉害，我们能不怕吗？”

“宋婶子，这往后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负责！”

这两位村民担忧的话刚落地，院子外头就传来了缓慢的牛车车辙声。

看着去而复返的牛车，村长和村民们都是怀疑不定。

老村长走到牛车旁，疑惑的问赶车的后生，“小赶，这是咋回事？回来干啥啊？”

小赶一言难尽的看向牛车上的张玉江，害怕的开口。

“是他非要回来，说我要是不回来，他回头就让我拉不成车。”

宋招弟皱眉看向张玉江，这个狗东西，剩半条命了还能吓唬人。

大家正面面相觑的时候，张玉江虚弱至极但却清清楚楚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我，我要看清楚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以后都给老子走着瞧！”

“敢把我爸和我妈打成那个样子，老子不让你们所有人脱一层皮，张玉江这三个字倒过来写！”

宋招弟双目圆睁，指甲都快掐到肉里了。

这个小王八蛋，原来是替那对狗男女找场子。

刚才的鞋子已经还给了人家，她现在想打张玉江，就只能弯腰去脱自己的鞋。

脱鞋的动作一出来，张玉兰和张玉竹都看懂了。

张玉竹动作更快，机灵的把自己的鞋子脱了放在宋招弟手上。

张玉兰暗自可惜，自己竟慢了小妹一步。

宋招弟一接过鞋子，朝两个手上各吐了口水，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在了张玉江的脸上。

“放狠话？嗯？搞威胁？小王八犊子你算哪根葱？”

“老娘刚才真是打的太轻了！”

又连着狠打了十几下，宋招弟还觉得不解恨。

宋招弟抓起地上的土就往张玉江的嘴里塞，塞的张玉江干哕起来才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太爽了！

张玉江被宋招弟的这疯样刺激到了。

他真恨不得跳起来把宋招弟生剥活剐了。

他眼中那喷薄叫嚣的复仇火焰，从宋招弟母女四人身上一一扫过。

又挨个在村民们的身上留下阴恻恻的烙印，最后才直勾勾的回到宋招弟身上。

宋招弟想，如果张玉江不是在牛车上趴着。

凭着那股狠劲儿，他真能让自己和全村的人都遭殃。

可惜，自己不是上辈子的宋招弟！

她俯身在张玉江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幽幽吐气，“张玉江，你还想不想跟隔壁村的娜娜好了？”

“你要是还想，你现在就给老娘滚！”

张玉江阴沉的一张脸终于变得急躁。

“你敢给老子坏事，老子弄死你！”

娜娜是他八岁就喜欢的姑娘。

他追了整整十年，今年好不容易才答应和他好的。

宋招弟敢坏事，他能发疯！

是人就有软肋，张玉江把那个叫娜娜的姑娘，看的跟宝贝似的。

宋招弟就是故意刺激他，“你敢打着报复所有人的主意，我现在就去告诉那个娜娜，你张玉江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一出去，宋招弟就快速转身，把堂屋的门关上，小心翼翼的上了锁，锁住之后才往厨房走去。

来到厨房，张老六已经把火生好了。

这个小流氓，生火居然这么快。

还丈母娘，丈母娘也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叫的？

张老六对宋招弟不要彩礼的行为很赞同。

见到宋招弟来他又笑着喊了一声丈母娘。

宋招弟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心里直恶心。

她趁着张老六专心地往锅里倒水的时候，悄悄的拿起面板上的擀面杖，不露声色的来到张老六的身后。

张老六已经自顾自开始唠起了家常。

“丈母娘啊，玉江还总说你小气扒拉的，今儿这么一看，你也还挺大……”

“诶？玉江你来干啥？”

宋招弟说完，重重的把擀面杖打在张老六的后脑。

“砰！”

张老六头晕的站不住，脑袋晃晃悠悠的转起了圈儿。

他想回头看看到底是不是张玉江打了他。

结果还没看清后脑又跟着疼了一下。

最后，白眼一翻，再也没了知觉。

宋招弟急忙接住。

试探了张老六的鼻息，确定人晕的实实在在。

她把人放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开空了一半的大水缸。

把水缸后头已经恢复好的砖块给扒拉了出来。

做出一种这里刚刚被“洗劫”过的表象。

堂屋里正持续传来张爱国张老太的说话声。

字里行间都是安排宋招弟以后什么时间伺候谁，又要给谁什么时候洗脚洗衣服。

里头说的是兴致昂扬，似乎还没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

也有可能发现了，却还是当做无所谓。

宋招弟可不管那么多。

她趁机背起张老六就往外跑。

夜幕肆意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张老六轻的不足一百斤，宋招弟背着他还能跑的飞快。

她跑了二十来步就停下。

前面就是一片树林子，她把张老六扔在一棵大树下。

想到玉梅被这畜生玷污，后来又被折磨致死，宋招弟恨的磨牙凿齿。

她捡起地上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对着张老六的大腿打了下去。

静默黑夜中，骨头断裂的咔嚓声清脆又刺耳。

宋招弟下意识扔掉了手上的棍子。

心跳咚咚的响在嗓子眼儿，宋招弟给自己打了打气，重新捡起棍子。

闭上眼睛又连着打了三下，才靠在树上大口呼吸起来。

或许是太痛了，张老六居然疼醒了。

宋招弟吓得又在张老六的后脑补了一下，这才撒腿往家里跑。

刚才那几下力道都很大，张老六的两条腿应该是断了。

短时间内再想欺负她的玉梅，也是不能够了。

回到张家的时候，张家堂屋的门已经被敲的啪啪响。

“开门！宋招弟，杀千刀的疯婆子，你好好的锁门干啥？洗脚水好了吗？你个便宜货，就知道成天发疯。”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张老太。

宋招弟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灰，尤其是额头处，但凡能看到的地方，都涂满了厚厚的土灰。

衣服刚买的，她舍不得弄灰上去。

等脸上土抹匀后，宋招弟去了厨房，把锅里的水重新舀回了水缸里。

看到水缸满满当当的，宋招弟满意了。

这才装作急急吼吼的样子往堂屋跑，“来了来了，我来开门了。”

门一打开，宋招弟就哭着恶人先告状。

“了不得了，那个张老六，我好心给他找火柴，他把我打晕就跑了，就这样的人，怎么能娶我的玉梅，我要去报警抓他，他简直就不是人！”


“大姐，他骗你的！”

“你就是嫁给张老六，他也不会认妈，妈早晚也会被扫地出门，他和张玉河都是没良心的王八蛋。”

“啪！”

张玉江几步跨过来，重重的一巴掌甩到了张玉兰的脸上，打的张玉兰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拽着张玉兰的领口，凶狠的露出獠牙，“你他 妈骂谁没良心？明明是你妈偷走了我和玉河，害我们和亲妈在一个村都没法相认。“

“张玉兰，你再敢乱说，老子打烂你的脸信不信？”

张玉兰捂着脸，倔强的小脸毫不畏惧的直视张玉江，“张玉江!你个混蛋，你眼睛怕不是长屁眼里了，亏我妈养了你十八年！”

“那是一天两天吗？那是整整十八年！你还算个人吗？”

张玉江脸都气青了，嘴角颤抖着，太阳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暴起，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张玉江从小就喜欢打架，几乎是打遍白云村无敌手。

一旦他开始有这样的表情，那就代表对方要遭殃了。

宋招弟慌的不行。

她不能让玉兰受到伤害。

张玉江打架厉害，她们母女四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要是有个趁手的工具该多好。

宋招弟快速的观察起四周。

这是刘寡妇家废弃的老房子。

张玉江为了显示跟她断绝关系的决心，搬过来住下了。

对外说是自己经常疯病发作，影响他休息。

屋里空间不大，也没有别的家具，一张老旧的桌子和床就占据了二分之一的地方。

不过，门后却竖着一把发锈的锄头。

就在张玉江第二个巴掌落下去之前，宋招弟果断操起锄头，使足了力气打在张玉江的头上。

只一下，打的张玉江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三个女儿的惊呼声响在耳边，宋招弟却没停手。

她一下又一下往张玉江的后背砸，边砸边在心里痛骂。

这一下，打你这个弑母的孽障!

这一下，打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这一下，打你祸害亲妹妹们一辈子！

这一下，……

宋招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打了多少下，只知道她的手都打的没了知觉。

而地上，张玉江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

瞧着张玉江那血淋淋的后背，宋招弟笑了。

笑的苍凉凄苦。

做鬼这么多年，她无数次盼望着能够亲手打死这个儿子。

现在终于打到了。

要不是自己还虚弱着，张玉江不死也得掉层皮！

是的。

就如张玉江所说，她宋招弟，不是张玉江和张玉河的亲妈。

十八年前，村里刘寡妇的男人进监狱后，张爱国就和刘寡妇勾搭上。

还连续两次让她和刘寡妇同时怀孕，同时生产。

那年头都是在家里生孩子，她每次生完都会累的晕过去，不知道张爱国背后做的那些手脚。

是张爱国后来告诉她，她的二儿子和三儿子，生下来就死了。

他堂而皇之抱了刘寡妇的儿子来给她养，脸不红心不跳的笑着对她说，那就是她生的儿子。

十八年春秋冬夏，十八年默默无悔的付出，养大的却是别人的种。

宋招弟怎么能不恨？！

如果不是理智告诉她不能杀人，不能为了这么个畜生把自己搭进去，她真的会“失手”杀了这个小畜生。

“招弟，招弟你这是咋了？”

一声亲人般的呼喊，把宋招弟从仇恨中拉了出来。

宋招弟猛然回头，门口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的白云村村民。


不会了，这一世再不会了。

道阻且长，宋招弟再次不厌其烦的提醒着自己。

吃完饭，她把厨房的门关上，让女儿们都离自己近一点。

她自己则站在窗户边，既能放风也不耽误跟女儿们说话。

“她们吃的面条里妈都放了巴豆粉，让他们拉个够。等会儿你们就坐车去县里玩，妈有自己计划，你们不方便在家。”

三姐妹面露惊愕，皆是双目大睁着看向宋招弟。

玉梅担心宋招弟会做不理智的事，她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妈，还是算了吧，我真的没事的。”

宋招弟摇摇头，玉梅就是太心善了，总是想着退一步。

殊不知，一步退步步退，退到啥时候是个头？

她知道说不通玉梅 ，也不多说了，“玉梅，妈心里有数，你别管。”

玉竹则是追问宋招弟，语气不容糊弄，“妈，你跟我们说实话，张老六的腿是怎么回事？”

今儿一早，秀娥婶子跟她们说，妈昨晚来看她们了，还说张老六偷了张玉江一万块钱，张玉江气的打断了张老六的腿。

直觉告诉她，张玉江不会打断张老六的腿。

这两个人可是臭味相投的嚣张二人组。

这么多年都没被拆开过，怎么好巧不巧的在昨晚反目？

而张玉江丢的钱，明明是她和大姐拿的，根本不是张老六偷的。

很明显，昨晚她妈瞒着她们做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玉竹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宋招弟心虚的耳脸发热。

她没法在玉竹面前说谎话，因为那样，会把这个本就怨恨自己的女儿，推的更远。

她只能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不打自招，“是妈做的。”

在玉竹灼灼的视线中，宋招弟把那一万块钱如何栽赃给张老六，又如何打断张老六的腿诬陷给张玉江，以及趁热打铁端了张老太的小金库。

就这么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重生回来，要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女儿们早晚都会知道她做的这些事。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她不怕三个女儿畏惧远离她，她只怕女儿们学不会保护自己，学不会有效反抗。

要不是想着女儿们以后的前程，她昨晚会把张老六的第三条腿也打废。

让他痛苦的见阎王去。

即便女儿们会因此疏远她，她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宋招弟没有想到的是。

她预想中的被厌恶和被远离的情况，压根就没有发生。

玉梅玉兰上前拥抱了宋招弟。

宋招弟亲热的回抱着两个女儿。

玉梅和玉兰的眼泪砸在宋招弟的肩头，让她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可惜，玉竹连个视线交汇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就去收拾碗筷去了。

只留给宋招弟一个看不清情绪的纤细后背。

宋招弟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后，把玉竹手上的碗筷抢过。

等玉兰和玉梅都撂了碗（放下碗），她就推着三个女儿往外走。

“你们坐车去县里玩吧，后天就开学了，玩的机会可不多了。”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一次性可坐不下三个女儿。

摩托车她们暂时不会骑。

坐着小赶的牛车到镇上后，去县里就不成问题了。

现在还早，正好能赶上小赶的牛车。

玉梅还要说啥被玉竹快速抢先。

“那我们就去县里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妈妈的计划是不能有她们在场的，不然妈妈不会这样撵着她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