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照例响起，回忆戛然而止。
我半梦半醒的看着阳台外那抹皎洁的月光。
可能人之将死，一些想法、心态都大不如前。
曾经舍弃尊严去奋力追逐的人和为之撕心裂肺的感情。
都比不上我还能看见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来的重要。
第二天一早，我刚睁眼，就看见薄谨修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我下意识的张开双手，索要一个抱抱和离别吻。
这是之前每天的惯例，他去公司前我会像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不让他走。
醒了？
我收回手，从床上坐起来。
早。
背着身，我忽视掉了薄谨修眼底闪过的一抹诧异。
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有赖床。
我只是笑笑。
他忽然蹙了蹙眉。
刚才，你说了梦话，做什么梦了？
我怔愣了一下，视线扫过枕头，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我哭了吗？
担心他深究下去，只得随便找了个借口。
梦到了好美的极光，当时你说要带我去看的，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我眼巴巴的，带着一点哀求。
可薄谨修却无视了，冷漠的回了一句。
没空。
我喉头酸涩，露出一抹笑容。
那好吧，以后可就没机会咯。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过平淡，他反倒侧头看了我一眼。
明年我会抽时间的。
我点点头。
应该来不及了。
薄谨修走后，我独自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回顾清晨那个短暂的梦。
是十六岁的薄谨修。
他以前，很阳光的。
是一个很好的邻家哥哥。
我对很多食物过敏，导致爱吃的东西不多，但每次又怕大人说我挑三拣四。
薄谨修就不顾忌的吃我的剩饭，从不嫌弃。
不像现在，连我的杯子，他都不会碰一下。
我在学校被人欺负，被恶作剧，在书包里放死虫子，凳子上涂胶水。
他永远第一个站出来，帮我去暴揍那些欺负我的男生。
我小时候性格很内向，又是单亲家庭，没有他的保护大概会被霸凌的很惨。
后来我妈死了，我哭到差点失明。
我猩红着眸子，整个人空洞又呆滞。
我说。
没有人要我了，我谁也没有了。
他紧紧的抱着我，给我安慰和力量。
我要，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重复，他也重复。
我坐在地上哭了一晚上，他忍着胃痛哄了我一晚上。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为了处理我妈的后事，两天没吃没喝了。
刚准备去医院复诊，看见鞋架上放着薄谨修的备用手机。
丢三落四的。
我开车赶去公司给他送手机。
半路上，有人打电话进来。
备注是：三三
真亲密啊。
这么多年，他从来只会连名带姓的叫我。
赵渝爱、赵渝爱。
我妈和我爸的感情很好，走到哪都能羡煞众人。
所以我的名字也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至死不渝的爱。
遗憾的是，我才三十出头就得了癌症。
想来我家本身就有癌症基因，我妈、姥姥和太姥姥都是癌症去世的，走的时
候，也都很年轻。


换做是以前，薄谨修这样说我的时候，我都会着急的辩解，生怕他对我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可这么多年了，我的做法没有半点作用，反而让他越来越讨厌我。
或许，这就是适得其反。
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薄谨修的父母，怕是我们早就分手了。
回想起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的是什么。
只是想要嫁给薄谨修，还是说，想到得到他的爱？
不管是哪一样，我都没有得到。
从始至终，我都是在自欺欺人。
强扭的瓜，真的不甜！
我更加明白，我能够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薄谨修只是为了对我负责，才会和我在一起，但却并没有爱。
继续这样执拗下去，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必要了。
在临死之前，送自己一直深爱的人一个解脱，或许是我最后能为薄谨修做的事情了。
“我们分手吧！”
我声音轻柔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没有任何的感情。
开车的薄谨修身子一顿，猛地踩下刹车。
他蹙眉看向我，语气中充斥着不满。
“你又想要怎么样？消停几天不好吗？非得要一次次的将我惹怒，你才敢罢休吗？”
我平静的看着他，脸上波澜不惊，就这样和他对视着。
“我知道，你和苏杉杉有过于一段感情，你们不是正常分手，是叔叔阿姨从中阻拦，你们才彻底没有了机会。”
“你将她安排到你公司做秘书，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我知道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我愿意退出！”
薄谨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看向我的眼中满是戏谑。
“你舍得和我分开？还是说，这是你从哪里学来的欲擒故纵的把戏？”
“赵渝爱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底线，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所以，这一次我是认真的，薄谨修，你自由了！”
看着我笃定的样子，薄谨修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像是慌乱，又像是怀疑，估计是怕我又有什么阴谋。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毕竟我之前没少做过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怀疑，我是不是又耍了什么手段。
可我这样太过于反常的举动，是曾经都没有出现过的。
他到底是怎么想，我并不清楚，也不想去思考。
我只想要平静，想要一个人待着，看着周围的一切，感受着仅剩下来为数不多的日子。
我不想再沉浸爱一个人的悲伤当中，对于我来说，那是痛苦的折磨，更是不想再经历了。
薄谨修没有回答我的话，像是没有听到过一样，一直都没有提起。
我不禁有些疑惑，更是搞不懂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明明对我没有任何的感情，更是对我厌恶至极。
现在我已经主动提出来，想要放他自由，让他解脱，他为什么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


到公司后，苏杉杉拦住我，疏离而客气。
总裁正在开会，请你稍等。
苏杉杉是他的大学同班，毕业后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秘书。
薄谨修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两个人每天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这个正牌女友要长的多。
我介意的是，他们大学时期曾经交往过。
虽然时间不长，但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我和薄谨修共同的圈子里，都觉得我在他面前任性且作，护食一样不许他身边有
任何女生亲近。
可辞退苏杉杉的话，我提都不敢提。
他和苏杉杉分手分的有多不情愿，我到现在都还记忆尤新。
那时薄谨修颓废无比，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冷冷望着我。
你是不是只会用我爸妈逼我？
他的嗓子暗哑，我甚至觉得他的眼里有泪光。
这么喜欢吗？
那一刻，我愣了很久。
他性子闷，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在意一个人。
以往的我或许会赌气，一直守到会议结束等薄谨修出来，再故意在苏杉杉面前秀一把恩爱。
但是这次，我把备用手机交到苏杉杉手里，嘱咐她开完会后给薄谨修。
对她略一点头，我转身径自离开了。
苏杉杉看着我的背影，脸上有些许惊讶。
薄谨修的父母在退休后，搬回了僻静的老宅。
我每个月都会去看他们。
但薄谨修却并不情愿。
比起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他们更喜欢你。
我妈和薄谨修的妈妈是闺蜜，我妈去世后，是他们把我养大的。
我很感激他们，一直表现的乖巧。
甚至可以说是讨好。
讨好阿姨，讨好叔叔，讨好薄谨修。
薄谨修和他父母关系不好，很大程度上有我的原因。
他不知道，我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当年他爸妈不同意他和苏杉杉在一起，是因为发现苏杉杉脚踏好几条船。
薄谨修只是她渔网里最优质的那条。
当苏杉杉与各色男人言笑晏晏，甚至进出酒店的照片拍在薄谨修面前时。
他并不在意。
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说，杉杉是有原因的。
于是阿姨恨铁不成钢地指向我。
你自己找的都是什么货色，哪个比得上阿渝？
薄谨修眼底的冷意都快溢出来了，看向我的眼神都快冒火。
既然你们喜欢她，那就你们娶吧。
去到老宅要驱车三小时。
我嘴很甜，三两句话就哄得老两口开怀大笑。
我替阿姨松土施肥，洒上了萝卜种子，把豌豆苗的架子也搭好了。
出了一身汗，不知不觉趴在菜园的石桌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黄昏，身上披着叔叔的外套，胳膊上被蚊子叮了好几口。
晚霞安烈如火，带着暖意。
晚饭也蹭了，得离开了。
叔叔让我跟薄谨修好好过日子，等过段时间就给我们办婚礼。
我乖巧的点头。
阿姨说，你要照顾好自己，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有时候眼泪就是会被这么随意的一句关心触动。
我艰难的把泪水憋了回去，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放心吧阿姨，只是最近有点减肥过度了。
回去的路上，我的胃疼到不能呼吸，只能停好车，打车去医院。


我没有想到薄谨修会出现在这里，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见我愣神，林奇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薄谨修，轻挑眉毛。
“看样子，他对你还挺上心的，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看到你跟着我一起出来，还直接跟了过来。”
我心中有点疑惑，他是担心我吗？
这是不是就代表，他心里还有我？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时候，看到了他身边忽然出现的苏杉杉。
她走到薄谨修的身边，紧靠着他，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
苏杉杉注意到了我，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挑衅。
她是笑到最后的人。
即便是薄谨修和我在一起这些年，最后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他，而不是我。
这一刻，我释然了。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像是一个局外人。
见我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林奇神情复杂的看向我，握着水瓶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
“你都没有剩下多少日子了，他竟然出来找其他的女人！”
我释然一笑，一脸平静。
“他不知道我癌症晚期，也不知道我身体的状况，他什么都不知道。”
自从生病以来，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失踪苍白，憔悴，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可薄谨修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整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以前还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现在，我才逐渐的明白过来。
他不是看不到，只是不在乎。
我到底怎么样，是死是活，他毫不在意。
我的心像是沉到了湖底，翻不起丝毫涟漪。
因为我很清楚，就算是我做的再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白费力气。
我不想在最后的时间，还让自己陷入感情当中，纠结痛苦。
既然已经看清楚一切，那我便要坦然的接受一切。
至于其他的事情，对于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我失神的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薄谨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
他微微蹙眉，盯着林奇看了几眼，才问了一句。
“你是谁？”
林奇刚要说话，我怕他将我的病情说漏嘴，赶忙接话。
“他是医生，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找他帮忙检查一下！”
话音刚落，苏杉杉脸上出现了几分讽刺的表情。
“看病不去医院，和医生来球场，能检查出什么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选择沉默。
换做是以往，她在我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这话些话，我必然会反驳，更是会拼命和薄谨修解释，生怕他会信以为真，误会我和其他的男人有什么关系。
如今，我却不想多说话。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我从来都不是他心底的人，他对我也是厌恶至极，我何必自讨没趣。
看到我这样的反应，薄谨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一反常态，没有像是之前那样。
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薄谨修向我求婚的那天，医院刚刚确诊了我的癌症。
晚期。
当高大俊秀的男人单膝跪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很乱。
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结果，我刚要张口，就见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优雅的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把戒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要不是爸妈逼得太紧，我是不会跟你求婚的。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连跟我做做样子都不肯。
估计这次他也以为，是我借由父母向他逼婚。
所以才有了差辱我这出。
莫名的，我舒出一口气。
反正，我是个快死的人了，计较这些有什么用？
我不着痕迹的把微微抬起的手放在背后，指尖却开始发抖。
我扬起一抹笑容，明媚的看着他。
刚才我被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你要不再求一次？
薄谨修的眼神扫过来，没有言语。
我却读懂了他的答案。
明明是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结果。
怎么还会抱有奢望。
我故作娇憨的跺跺脚，气鼓鼓的指着他。
你要是现在不求，以后可就没机会咯。
薄谨修不以为然，沉静优雅的解开袖口，长腿.交叠的坐在沙发上。
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确定......我们还有以后？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薄谨修当年读金融的时候，额外辅修了预知未来。
他说的没错。
我们没有以后了。
我等不到那天了。
午夜，我疼的睡不着，坐在床头等止疼药发作。
薄谨修一脸疲态的揉着眉心走了进来。
见我还没睡，有些讶异。
但他什么也没问，哪怕我此刻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他自顾自的掀开被子上床，习惯性的背对着我。
我们中间的距离好像楚河汉界。
睡姿是骗不了人的。
在一起也有八年了，他依然不能适应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我在他面前一直很厚脸皮，就算他不愿意，也会趁着他睡着时蹭过去，紧紧贴着
他的后背，抱住他的腰。
感受他炙热的体温，带给我的安全感。
以至于我们的第一次，都是我放下尊严求来的。
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岁的生日。
外面下起了大雨，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玻璃上，空气阴冷、潮湿。
我脱下外套，慢慢走向他......
从背后抱住了他。
而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当时的薄谨修穿着宽大的白衬衫，里面却是纤细的腰肢。
和我不一样，他的体温很高。
他转过身，自上而下的看着我。
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女孩，羞耻的浑身不住的颤抖。
不敢想象，要是从他嘴里听见不要脸，恶心之类的话，我会当场社死。
我尽力的扬起一抹他喜欢的明媚笑容，但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我，我只能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脖颈。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嗫嚅的说不出来话，眼眶再次被泪水充盈。
模糊着视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他轻叹一声，勾住了我的腰肢，温柔的吻了上来。
当两唇相贴时，泪水自然滑落。
我才看清他令人沉醉的一面。
连勾引人都不会，笨死了。
在密闭的小房间里，眼泪混着汗水，明明是咸的，可我却觉得蜜似糖甜。
后来我才知道，他刚失恋，心情糟糕。
而我趁虚而入，成了他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