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弟灰头土脸举着菜刀的样子。

让张爱国感觉又丢人又难堪。

他上前拉扯宋招弟，

“宋招弟你是不是非得把我的脸丢尽了你才开心，你拿一把菜刀想干啥?”

想到刚才刘爱香的温柔小意。

张爱国就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宋招弟这个疯婆子。

宋招弟一把推开张爱国，情绪激动的挥舞着菜刀。

“张老六打了我，我找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他，我跟他没完！”

宋招弟又哭了起来，更是让村长心生怜悯。

张老六和张玉江可真不愧是嚣张二人组，都逮着宋招弟这个好欺负的打。

宋招弟也五十岁的人了，日子是一天都不安生。

真是个可怜人呐。

见张爱国又要对宋招弟动手动脚，村长也不给张爱国脸面了，当场说起了张爱国。

“爱国，你说你们就要离婚了，不能好聚好散吗？”

张爱国的脸都被纱布包着，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

但眼里很明显能看出，他对老村长的不满。

不过也没有反驳老村长，而是退了一步，挂着礼貌的笑容道，“叔，您说的哪里话，明天我们就去领离婚证了，我还不至于为难宋招弟。”

村长僵硬的扯了个笑，“爱国，不愧是一中副校长，人心还是好的。”

张爱国强笑了一声，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上。

人多力量大，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把张老六给找到了。

看着张老六明显不正常的双腿，以及裤子上鲜红的血迹。

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村长紧皱着眉头直叹气，猜测的话脱口而出。

“这肯定是张老六又去扒哪家女娃娃的窗户，被报复了。”

“也不知道是谁，下手太狠了，大腿都折了。”

张母可不相信，她搂着张老六痛哭出声。

“我的儿啊，去了一趟老张家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啊？”

她猩红的眼睛找寻着人群里的张玉江，指着张玉江大骂。

“张玉江，就是你！一遍遍哄着我儿子娶那张玉梅。还说我儿子偷你的钱，我看就是你害了我儿子！”

“你这个生孩子没屁眼的孬种玩意儿，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吊死在老张家门口。”

张玉江也没想到张老六会变成这样。

白云村里，难道还有比自己更狠的人？

他急忙摇头反击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没有害老六，刚才是宋招弟跟老六在一起，肯定是宋招弟害了老六！”

这种时候，只能把宋招弟给推出去再说。

他一把把宋招弟拖到张母面前，言之凿凿。

“就是她！是她说只要老六给我们一家热洗脚水，她就不要彩礼把张玉梅嫁给老六。

“老六跟她一起在厨房，是她跟老六起了冲突，这才害了老六，你们看，她头上还有老六打的伤。”

张老爷子老两口和张爱国都是连连附和。

村民们也不由得开始质疑宋招弟。

“真有这回事？”

“没想到宋招弟还是个两面派，昨天还口口声声骂张老六，今天不要彩礼也要把玉梅嫁给张老六。”

“哪有这样当妈的，宋招弟真不是人，原来我们都看错了！”

村长听着这议论实在是不像话，连忙打断。

“胡说八道，招弟不是那种人！”

宋招弟恨极了张玉江。

这个没大没小的东西，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倒向了他。

要不是有村长为自己说话。

村民们指不定怎么想自己。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宋招弟的黑人问号脸。

嗯？

她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怎么这家人，就想着让自己给他们洗脚。

她什么时候说愿意了。

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要把自己赶出家门？

还现在就去弄热水。

张老太脑子不清醒就算了。

怎么连张爱国的脑子也进水了，还是说被自己打了一顿打坏了。

把她宋招弟当成什么了？

这一刻，宋招弟恶心的想吐，整个人都出现了严重的抵触反应。

这就是她掏心掏肺伺候了一辈子的东西。

思想这么的无耻又可笑，讲的还这么义正言辞。

谁给他的脸？！

都要离婚了还想让自己和女儿住猪圈。

让自己伺候他们一家老小，让自己当个彻头彻尾的保姆。

还想让她的玉梅嫁给张老六。

张爱国，是你逼我的！

宋招弟浑身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她周边环绕的是一群没有人性的畜生。

她一个正常的人类，在这群畜生中间，随时有被生吞活剥的危险。

可是她不怕！

人，在面对低端又没有人性的牲畜的时候。

最好的办法，是耍弄、是驯服。

宋招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看向了一旁抖着腿看热闹的张老六。

张老六长了一张典型的流氓脸。

虚浮的眼神，乌色的黑眼圈，鼻梁细长，干瘦细弱的身材。

坐在椅子里像是一张没有形状的毯子。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病弱无害的人，折磨死了她的玉梅。

宋招弟一眨不眨的看着张老六，看的张老六浑身发毛。

张老六急躁的骂了起来，“老疯子，不去打洗脚水，这么看着老子干什么？老子是洗脚水吗？”

张老六的态度，就是张玉江态度的映射。

也正是这副毫无家教的嘴脸。

气的宋招弟把来家里提亲的张老六给打了出去。

宋招弟继续笑眯眯的对着张老六。

“这么着急娶媳妇儿？那你就去厨房热一锅水，我就考虑不要彩礼。”

张老六噌一下站了起来，眼光不由看向张玉江。

“玉江，是宋招弟不要彩礼，你可不能怪我不给你钱啊。”

张玉江气的捶了一下椅子，拉住张老六。

“宋招弟说话不管用，说好的五百块，张玉梅你娶走了，钱就得留下。”

张老六也顾不得往日的兄弟情谊，继续耍赖皮，“玉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宋招弟可是张玉梅的亲妈，反倒是你，既不是宋招弟的儿子，也不是张玉梅的亲哥，你说的话，还有什么用啊？我要娶的是张玉梅，又不是你？你说对不对？”

张玉江一时语塞，他见惯张老六的厚脸皮，只能拉起感情牌。

“老六，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俩可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往后还要一起发财致富的。”

张老六脸上有些松动，倒是没再继续说了。

宋招弟照着张老六的肩膀推了一下，催促道，“赶紧去热水吧，我们一家要商量一下婚礼细节。”

张老六怀疑的看着宋招弟，宋招弟加了一把火。

“我是玉梅的妈，玉梅的一切我做主，谁也别想越过我去！”

得到准丈母娘的保证后，张老六这才喜滋滋的搓了搓手，猥琐的脸上笑意满满。

“丈母娘比我还着急，那老子就等着了。”

说完，哼着口哨往厨房走去。

“我才想起来，厨房好像没有火柴了。”宋招弟说着，自顾自的也走了出去。


她压住心里的火气，冷笑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张玉江和张玉河不是我生的？”

张老太脸色一下子变的难看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这样子更是加深了宋招弟的猜测。

堂屋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刘爱香觉得是时候了。

她得意的伸出左手抚摸着光滑纤细的右手，欣赏自己双手的同时，也替张老太回答了宋招弟的问题。

“宋招弟，妈可是从十八年前开始，就知道玉江玉河都是我生的。”

“这可不是妈的错，你要怨啊，就要怨你自己，怎么就能接连两次生下死胎呢？又连着生了三个小丫头片子，你这是要让爱国绝后啊！”

说完，刘爱香冲张爱国抛了个媚眼，看向宋招弟的眼神也充满了挑衅。

宋招弟双手已经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她目光落在了张老爷子身上，想从那张总是无关紧要的脸上看到一丝别的情绪。

然而并没有。

张老爷子甚至尴尬的朝着自己笑了笑。

所以，他们都是早早的知道张玉江和张玉河不是她亲生的。

只有自己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宋招弟鼻尖酸的不像话，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可笑和可悲。

她已经给张爱国生了玉海，虽然玉海丢了。

可也说明她不是生不出男孩的。

即便后来连着生下三个女儿，张爱国也不可能绝后。

女儿就不是后代了吗？

殊不知，生男生女其实都是男人决定的。

张爱国，你好歹也是高材生，能不懂这个吗？

你又把玉海放哪里？

你就那么笃定玉海找不回来？

还是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找玉海。

玉海他，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吗？

一想起她可怜 的玉海，宋招弟的鼻尖就酸的不像话。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责问张玉江，“张玉江，你和张玉河，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给我句实话吧。”

为什么张玉江就那么坚信自己不是他的亲妈？

就因为张爱国一句话，就能那么轻易把十八年的母子情分，全都丢掉?

即便知道张玉江就是个天生的坏种。

宋招弟还是想弄清楚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张玉江回忆了一下后。

他厌恶的逼视宋招弟，说出了自己埋藏多年的委屈。

“五年前，我跟你要一千块钱，你不给，是我亲妈，给了我两千块钱，我才能给娜娜买到bb机。”

“从那以后，娜娜才对我有了好脸色。如果不是我亲妈，我的娜娜早就不理我了。”

“宋招弟，你明明能向我爸要，你却没有，就是一句话而已。”

“我张玉江在你心里，还不如你每天洗的那些破碗！”

五年前？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宋招弟瞬间恍然大悟。

确实就是五年前，张玉江的性格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那时候，他成绩还算不错，好好上进的话是有考大学的希望的。

只是，他正处在青春期，心性不稳。

还喜欢上了隔壁村的何娜娜，非要买bb机给娜娜，不买他就再也不学习了。

那正是大年初二，家里亲戚多，她有一堆的碗筷要洗。

听到张玉江因为一个小姑娘不仅要那么多钱，还不学习。

她第一次冲张玉江发了火，让他懂事点，不要想些有的没得。

还以自己要洗碗为由，把张玉江给骂了出去。

之后几天张玉江还总是磨着她撒娇，后来却无缘无故不要了。


然而捆好之后田秀娥更不放心了，“哎呀，这样不行，谁会骑摩托车？来个会骑摩托车的，带你宋婶子去医院！”

没人回应。

田秀娥气的跺脚，“老娘要是会，老娘也不问你们，一个个都是怂蛋！”

宋招弟拦着田秀娥，“秀娥姐，没事，今天大家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要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田秀娥没了办法，再说下去就是给宋招弟拉仇恨了。

只好懊恼的扶着宋招弟，以防她从车上掉下来。

宋招弟已经迷糊了，脑袋重的抬不起来。

她吃力的朝着张玉梅和张玉竹招了招手，“孩子们，过来，妈有话跟你们说。”

她伏在两个女儿耳朵上，声音又低又沉。

“咱家厨房水缸后头，有块儿砖是活的，里面放着一万零一百块现金。”

“趁，趁着你爷奶今天都不在家，你们，把钱全都拿出来，到时候拿医院来给妈。水缸要是挪不动，就找你秀娥婶子帮忙。”

今天张老太和张老爷子都去了县里小叔子家，张爱国张玉江也不可能回来，正是拿钱的好时机。

张玉梅诧异极了，瞪大眼睛问道，“妈，咱家啥时候有这么多钱的？”

宋招弟虚弱的道，“回头妈会告诉你的”。

张玉梅心疼的点头，“妈，我知道了。”

小张玉竹没说话，但也足够震惊。

毕竟，有这么多钱还让她和两个姐姐都辍学，实在是说不过去。

她想问宋招弟为啥，难道是真的不喜欢她们姐妹三个吗？他们难道还比不过那两个野种吗？

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她克制着自己，忍着冲动让宋招弟放心，“妈，我会给大姐放风的，一定不让任何人发现。”

宋招弟苍白的脸上笑了笑，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三姐妹都吓得忘记了反应。

急的田秀娥拍了张玉兰一把，“别愣着了!快！先送你妈去医院!”

说着，又拿了一根绳子系在了宋招弟和张玉兰的身上。

张玉兰的理智瞬间回来，脚底生风似的踩着自行车，像是在踩风火轮。

张玉梅大哭着要追上去，被张玉竹拉住。

“大姐，现在还不能去。”

张玉梅这才找回来理智，“对对，你说的对，小妹，我们先回家。”

田秀娥不放心两姐妹，“有啥事就喊婶子，婶子就在隔壁。”

姐妹俩连连点头后，三人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去。

村民们也都三三两两散开，无不是对今天的事情唏嘘议论着。

不出意外，这件事将是白云村短期内，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十分钟后，张玉梅和张玉竹就把钱找了出来。

因为水缸太重了，张玉竹还去找了田秀娥帮忙挪缸。

张玉竹忙让张玉梅赶紧去医院，她一个人在家看家。

她比大姐狡猾。。

要是爷奶忽然回来了，她也能拖延一下。

张玉梅揣着钱那叫一个惴惴不安，她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

恰巧碰上骑着自行车的老村长，老村长载着张玉梅一起去了镇上卫生院。

月明星稀，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平城镇卫生院，繁忙如白昼，医生护士们忙的脚不沾地。

一个小时过去，医生们才终于坐了下来。

张玉梅和老村长也赶到了卫生院。

瞧着宋招弟血止住了，整个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脸色好了不少。

两人提了一路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老村长起身道，“我去看看张爱国和刘爱香，说说他们，尽量让他多给你分点钱。”


张玉梅笑道，“说的也是，没事，大姐陪你一起跪。”

张玉兰可不答应，抢着道，“上次玉竹偷吃鸡蛋，你们都跪了，我没跪上，这次谁也不许跟我抢！”

三姐妹一起笑出了声。

或许是察觉到了一道紧盯着她们的视线，三姐妹同时看向了宋招弟。

张玉梅站在两个妹妹前面，着急着跟宋招弟解释。

“妈，小妹不是故意杀鸡的，她就是想让你补身体，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吧，我是大姐，打我！”

玉兰也护着玉竹，“妈，大姐和小妹都太瘦了，你还是打我吧，我干活多，我结实！”

张玉竹看似躲在两个姐姐后面，实际上眼中并没有任何害怕。

她只是在等。

这次，宋招弟会拿什么东西打她。

那期待中带着冷笑的眼神，看的宋招弟的心猛的揪痛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戳进去了，在那里头使劲的搅拌着。

她疼的捂住心口，眼泪滴在被子上，晕开了明显的痕迹。

在他们这个家，婆婆张老太就是天，把控着家里的一切。

别说是鸡肉和鸡蛋，就是家里每一顿饭放几个豆子，几片红薯，都要盯的紧紧的。

三个女儿经常吃不饱饭。

玉梅和玉兰大了，能忍住饥饿，玉竹年纪小，有一次没忍住偷吃了鸡蛋。

张老太罚玉竹跪在门口一整天，玉梅抢着说是她偷的，于是，两姐妹一起被罚跪了。

秀娥姐想救她的两个女儿，奈何张爱国在家，说破嘴张爱国也不松口。

秀娥姐只能去地里找自己，可惜自己那天又领着玉兰去了最远的地里除草，秀娥姐没找到自己。

宋招弟是晚上回到家的，一进院子就看到玉梅和玉竹跪在堂屋前。

张老太说女儿们偷吃了十个鸡蛋。

简直就是饿死鬼偷生，应该剁了那双手。

张爱国固执的认定她的两个女儿没救了，说她是害人精，教出了两个小偷。

宋招弟对女儿们恨铁不成钢，折了柳条就打了下去。

玉梅和玉竹咬着嘴不解释一句，更是气的她发狠打了几十下。

秀娥姐怎么劝她都不听，硬是打的两个女儿半个月都没法洗澡。

死后做鬼她才知道，玉竹没有偷吃十个鸡蛋，她吃的，是张玉江掉在地上不吃的鸡蛋黄。

张玉江嫌噎，故意扔在地上，眼看着玉竹吃完后才去找张老太告的状。

以前不知道发生多少类似的事情。

每次都是以女儿们被罚跪被毒打而结束。

每次秀娥姐看向自己时，都是既无力又心痛的表情。

宋招弟终于想起，自己的女儿们，以前也是会解释的。

只是，每次她都只听张玉江的一面之词，从来不肯听她们的。

又有张爱国一直在旁边拱火。

以至于，她们后来无论承受多少的委屈，都是一声不吭。

宋招弟木然的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打了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