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我每天奔波在生病的儿子和过世的婆婆之间。
连日来的照看和操持，让我身心俱疲。
今天是婆婆下葬的日子。
我穿着一身白色的孝衣，跪坐在棺木前，目光失神地望着我跟梁嘉煦的聊天界面。
上面全是我对他的祈求。
祈求他来见婆婆最后一面，祈求他来医院看看受伤的儿子，祈求他能回来参加婆婆的葬礼......
可我发出去的消息，无一不石沉大海。
打出去的电话，也全都被他挂断。
我低头苦笑，实在想不明白，我和梁嘉煦怎么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
梁嘉煦其实是比我大两岁的邻家哥哥。
年少时期，他会耐心给我补课，会默默跟在放学的路上守护我，会帮我打跑欺负我的同学。
我理所当然地对他产生了少女情愫。
就在我鼓起勇气打算跟他告白的那一天，他高调地宣布了与叶晞的恋情。
他明知道叶晞的妈妈是见不得光的小三，是导致婆婆家庭破碎的元凶。
却固执己见，跟婆婆闹得几近决裂。
为了跟她在一起，不顾孝道，狠心地再也没有喊过婆婆一声妈。
可惜两人的恋爱并不长久。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叶晞在梁嘉煦准备求婚的前一天，撇下他一走了之。
梁嘉煦因此萎靡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那晚醉酒，他突然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压抑在内心的爱恋，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般疯长。
跟他一夜缠绵后，我穿上原本给叶晞准备的嫁衣，戴上原本给叶晞定制的戒指。
即便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的不合适。
我依旧抱着一腔孤勇，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梁嘉煦。
只可惜，婚后我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忽视和冷漠。
我对他的爱恋和幻想，被日复一日地消磨着，直到殆尽。
婆婆的葬礼在一片指指点点的非议声里办完。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医院。
“慕冬雪，你有完没完！整天胡言乱语，给我发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消息还不够，现在都跟踪我到医院了！”
梁嘉煦阴鸷的斥责声很突兀地响起。
我抬头，看到梁嘉煦抱着一个小男孩，身旁的叶晞正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
这个男人明明是我的丈夫，是我儿子的爸爸。
如今却跟别的女人，别人的儿子站在一起。
亲密无间的，不是一家人，更像一家人。
见我没吭声，叶晞笑着说：“冬雪，你别误会，今天嘉煦哥陪肖肖去滑雪场，肖肖手心不小心擦破了皮，这才陪我们来到医院。”
连婆婆的葬礼都不参加，原来是陪初恋的儿子滑雪了。
我心寒地攥紧拳头，“梁嘉煦，他只是擦破了皮，你都紧张地抱他来医院，可我们儿子出车祸住院都快一周了，你连看都没看一眼，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呢？”
“你演戏上瘾了？还出车祸，就你这蹩脚的谎话，以为我会信吗？”
“还有，叶晞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她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儿子，至于你儿子......”
梁嘉煦冷酷地睨着我，“我从来没有承认过。”
他说着，看向我身后的目光忽然一怔。


在家里又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儿子跟我说，他想他的小伙伴了，想回学校。
我带他去医院复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大碍后，带着儿子去了学校。
刚好赶上学校的夏季运动会。
老师在比赛开始前，为了鼓舞士气，表明赢得名次的同学，会获得丰盛的小礼物。
小朋友听后都兴奋的欢呼出声，跃跃欲试。
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父母也在为他们加油打气。
儿子牵着我的手，艳羡地望着那些被爸爸妈妈环绕着的小朋友。
“星星，妈妈给你报了一百米的短跑比赛，你待会也要加油哦！”
儿子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失落地看着我：“妈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我也想要先生陪......”
我疼惜地抱住他，哄道：“先生他太忙了，所以......”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儿子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了某个方向。
是梁嘉煦。
他的出现引起了一波小小的骚动。
毕竟是经常上报纸和新闻的青年才俊、公司即将上市的CEO。
“这不是梁总吗？这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不知道吧！据说梁总的儿子也在这个学校上学。”
在一阵阵议论声中，我看到叶晞抱着她的儿子肖乐站起了身，在很多家长和小朋友羡慕的注视下，走向了梁嘉煦。
“你来了？我和肖肖一直在等你，肖肖还特地给你留了位置，快来这边坐下吧！”
他们三人落座后。
有人凑上去恭维，“梁总，原来您儿子跟我家孩子一个班级啊！真是太巧了......这位是嫂子吧？嫂子长得可真漂亮。”
叶晞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趴到梁嘉煦的肩膀上。
肖乐傲气十足地跟周围的其他小朋友说：“我没骗你们吧！我的爸爸是大总裁，以后你们要是敢欺负我，我让我爸爸收拾你们！”
梁嘉煦一脸笑意地跟周围人寒暄。
我在一旁看着，觉得既讽刺又心碎。
被我挡在身后的儿子，突然冲上前，大声喊道：“肖乐在骗人！”
梁嘉煦的视线落在了儿子身上。
他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儿子，目光顿了一下。
我在心里冷笑，也不怪他惊讶，毕竟他从来没关心过儿子的一丝一毫。
儿子在哪个学校，在哪个班级，他根本就不知道。
“这是我的爸爸，不是肖乐的爸爸！”儿子伸手想要把肖乐从梁嘉煦的怀里拽下来。
梁嘉煦却拧紧了眉，护住肖乐，十分用力地推了一把儿子。
儿子那么小，哪里经得住一个大人的力气？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心立刻就见了血。
我心痛又愤懑地冲过去，“梁嘉煦，你太过分了！”
“道歉！”梁嘉煦冷着脸。
儿子看了他许久，却意外地没有流泪。
他站了起来，一反常态地扬起笑脸，“对不起，你长得很像我爸爸，是我不好。”
“但你不是我爸爸。”


第二天一大早，儿子就醒了。
我给他调了他最爱看的动画片。
往常他都看得很认真，今天却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往门的方向看去。
我知道他是在等梁嘉煦。
“星星，你先在病房里等先生，妈妈去给你办理出院好吗？”
儿子点了头之后，我拿着手机去护士站结账。
结完账，办理完出院，我又把住院的行李都收拾起来。
看了眼腕表，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
半小时前我给梁嘉煦发去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
我心里清楚，这次梁嘉煦恐怕又要失约了。
一直都是这样，我和儿子永远都在等他。
却总是等不到他。
我已经可以淡然对待，但期待了一上午的儿子却控制不住地伤心起来。
他低落地问我：“妈妈，护士姐姐今天给我打针的时候，我都没有哭，星星今天真的很乖，为什么先生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他还没有来接我们？”
我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妈妈再给先生打一个电话，如果他没接，我们就自己打车回家好吗？”
“好。”
我打开手机，准备给梁嘉煦打电话，却意外看到了叶晞刚发的朋友圈。
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家餐厅，梁嘉煦、叶晞，还有她儿子三个人带笑的脸凑在一起，看起来是那样的温馨幸福。
叶晞还配了文：公司很忙，但他依旧请了一天假，来接我和儿子来高档餐厅吃饭，我很感动，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爸爸。
我看得眼睛一阵刺痛。
这家餐厅是儿子一直求梁嘉煦，想要他带他去的那家餐厅。
梁嘉煦总拿自己忙，没时间为借口，一次又一次地推脱。
今天却请假带了叶晞和她的儿子一起去了。
我讽刺地笑了笑。
爱与不爱的区别，梁嘉煦用行动表露得很明显。
在儿子伸过头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我快速摁灭了手机。
儿子用小手摸了摸我发红的眼睛，很懂事地问：“妈妈，先生他是不是有事来不了了？”
我很想用残酷的现实，清楚地告诉儿子，你的爸爸不是有事，不是没时间。
而是把时间拿来陪别人的孩子吃饭了。
但是我不能。
小孩子的心灵很脆弱，我必须小心翼翼地守护。
为他挡去作为爸爸的梁嘉煦，给他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先生他今天太忙，妈妈带你回家好吗？”
儿子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声好。
我抱着儿子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风景。
默默地想，梁嘉煦，你只剩下四次机会了。
距离我和儿子离开你，又近了一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我的儿子梁星。
他脑袋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心痛地抱起他，想带他离开这里。
他却拽住我的衣袖，执拗地盯着梁嘉煦，问：“爸爸，你为什么抱着别人的孩子？”
梁嘉煦应该是没想到梁星真的受了伤，下意识地往我的方向迈了一步。
但他怀里的肖乐搂住他的脖颈，突然哭闹起来。
“梁爸爸，我的手好疼，你快带我去看医生好不好？”
梁嘉煦回过神，温言细语地安慰了肖乐几句，然后皱着眉对我儿子说：“不准再叫我爸爸，只能叫先生，下次再叫错，别怪我罚你。”
说完，他护着叶晞和肖乐快步离开。
儿子眼泪支撑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
整个人失魂落魄，像被人抛弃的破布娃娃。
“妈妈，原来先生也会那么温柔地哄人......”
“可他从来都没哄过我，也没抱过我。”
我的眼泪差点没憋住，“星星别难过，先生给不了你的，妈妈给你。”
哄了儿子好半晌，他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妈妈，我明天出院，先生会来接我们回家吗？”
即便梁嘉煦又一次伤害了儿子，儿子对他依旧抱有期待。
我看着儿子，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沉沉叹息一声。
梁嘉煦，有梁星这样乖巧懂事的儿子，你何其有幸？
偏偏你不懂得珍惜。
我在儿子期盼的目光下，给梁嘉煦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星星出院，你能来接我们吗？
可以。
梁嘉煦罕见地给了我答复。
一旁的儿子看到这条消息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妈妈，先生的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不忍敲碎儿子的期盼，轻轻应了一声。
听着儿子雀跃的欢呼声，我内心十分复杂。
这些年以来，失望的次数多了，我已经学会了不对梁嘉煦抱有任何期待。
但儿子显然还没有学会。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能对梁嘉煦寄予一丝小小的希望。
儿子睡着后，我拿出记事本，把剩下的七次机会，划掉一笔后，又划了一笔。
今天梁嘉煦没来参加婆婆的葬礼，消耗掉一次机会。
抛下伤心的儿子，护着叶晞儿子离开，又耗掉一次。
现在还剩五次机会。


为了哄初恋开心，老公在市中心布置了盛大的求婚现场，导致交通堵塞，让出了车祸的婆婆和儿子无法及时得到医治。
我疯狂给老公打电话求助，希望他能把路让给医疗团队。
但他却警告我不要作妖。
“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我对叶晞的求婚，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有丝毫让步。”
婆婆最终重伤不治而亡。
临死前，她求我给老公十次机会，加之儿子哭着不愿离开先生。
无奈之下，我答应了。
我默默数着次数。
在第十次，老公逼我认下初恋孩子时，我终于带着儿子离开。
可他在找不到我们后，却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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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红笔在纸上重重划下一道。
这表示，我老公梁嘉煦把婆婆向我求来的十次机会，又用掉了一次。
不过几天时间，他就消耗掉了三次的机会。
现在只剩下七次机会了。
我慢慢靠在椅背上，灯光在脸上笼罩出一片阴影，显得那样颓废和无力。
与梁嘉煦结婚这五年，不论他怎么伤我害我。
我都像飞蛾扑火一般，爱他至深。
总痴傻地认为，只要我诚心对他，总有一天他会回以我同样的爱。
可这一切都在婆婆和儿子出车祸，他为了向初恋求婚，弃我的求救于不顾那天起，彻底粉碎。
这不仅粉碎了我对他的爱。
还有我对他的所有期待。
“妈妈，先生他还没来吗？”
儿子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看得我眼底直泛酸。
说来可笑，‘先生’儿子，是我儿子对他爸爸的称呼。
明明是我十月怀胎，为梁嘉煦生的亲儿子。
他却不愿自己的儿子喊他一声爸爸。
“妈妈不是说，我出车祸受了伤，先生一定会来看我的吗？”
儿子的眼睛闪闪的，里边盛满了孩子对爸爸与生俱来的孺慕。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
这些年，在儿子需要爸爸的所有时刻，梁嘉煦似乎都在缺席。
为了保护儿子幼小的心灵不受到伤害，我不知道为此编造了多少理由。
理由编得多了，很难再想出什么新的理由了。
但又总不能告诉儿子，你的爸爸今天没有来看你，是因为他陪初恋儿子去游乐场玩了。
我心疼地捧住儿子的脸，“星星，如果有一天妈妈要离开先生，你愿意跟妈妈一起走吗？”
儿子眼里的光消散，“我愿意跟妈妈走，但是......”
“我又舍不得先生。”
“那你还记不记得奶奶车祸去世前，跟妈妈说，再给先生十次机会？”
提起奶奶，儿子的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他年纪还小，虽然不太懂去世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儿子点点头，“星星记得。”
我把儿子搂进怀里，轻声道：“先生已经用掉了三次，现在还剩七次。等先生把剩下的七次用完，我们就离开他，好吗？”
“......好。”
儿子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小脸，心却疼得厉害。
可，他总是要去成长的。
成长到能够承受住，他的父亲不爱他这件事。
等真的到了那一天。
我和儿子会把对他的所有感情都割舍干净。
那时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