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吉林工业大学通知我，我被录取了。”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在老式电话那头兴奋地念叨着沈家终于要出个大学生。

“对了，禹临和你一起回来吧？我好提前说，让你陆叔叔高兴高兴。”

“他......还不确定呢，你先别说了。”

沈卿心握紧话筒，敛去眼中难过的情绪。

她无法对母亲开口，说陆禹林不会和自己一所学校。

母亲肯定不会相信，毕竟连自己都不明白，从小一起长大，说着要娶自己的禹临哥哥，心中已经没有半点她的位置。

“我今天去填回城申请，拿到车票以后就回去陪您，然后上学。”

自从父亲离开以后，便是母亲拉扯他们长大，后来哥哥当兵，自己为了陆禹临，千里迢迢来到南方，留孤身一人的母亲在北方。

一来就是五年。

沈卿心不想让母亲担心，这些年的愧疚已压得她喘不过气，尤其是听到母亲偶尔的咳嗽声。

她叮嘱几声后挂断电话。

一阵冷风吹过，她赶紧裹紧衣服，手上的冻疮还没好，不能再受刺激。

沈卿心刚到家，就对上从集市回来的两人，还没把车票的事告诉陆禹临，就被丢来一堆食材。

“欢芸今天要在这边吃饭，你赶紧去做。”

陆禹临身后跟着单薄瘦小的女孩子，一双眼眸瞧得人无比怜爱。

李欢芸主动道：“姐姐，我来帮你吧。”

陆禹临只是皱着眉头将她拉回身边，“不用，天这么冷，你身体不好冻着了怎么办？沈卿心做惯了这些，让她去做。”

沈卿心摸着手上的冻疮，指甲稍微滑蹭便无比难受，可却比不上心里的疼痛。

她的确是做惯了，可从前在家，她也是个被妈妈和哥哥娇惯着鲜少下厨的。

若不是为了照顾陆禹临，她大概也不会学着如何做饭。

两人争执那会，沈卿心已经默默把饭菜拿到了厨房。

她倒了点热水，将手掌浸泡在温水中。

她的冻疮严重，大夫说若再严重下去，估计会影响到关节。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她以为是陆禹临来帮自己了。

“禹临，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药膏？”

却不料听到李欢芸的声音。

“这个吗？”

沈卿心心中诧异，还没等她反应，李欢芸打开热水壶，将那仅剩的热水倒在沈卿心身上。

热水直接烫到手臂和手背，灼烧般的疼痛顺着掌心钻入心脏。

沈卿心下意识推开对方。

空荡的热水壶直接砸在李欢芸的腿上，她倒在地上，委屈巴巴地大喊一声，“姐姐，你干什么啊！”

那神情无辜至极。

沈卿心没工夫理会她，赶紧用冷水冲手臂。

冰凉的水流虽能减缓烫伤的火热，但同样会刺激到冻疮。

沈卿心只觉得伤口处又痛又痒，却也只能认命般继续用冷水冲刷着手。

可陆禹临仿若没看到她手上的红肿般，粗粝的大掌毫不留情地用力抓住沈卿心的手腕。

钻心的疼痛从手腕传来，沈卿心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沈卿心，你对欢芸做什么？”

陆禹临兴师问罪的瞪着她。

原本倒在地上的李欢芸，此刻正躲在男人身后，小鸟依人。

沈卿心心中愤懑委屈，更觉得好笑。

她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陆禹临，眼角发红。

“陆禹临，你怎么不问是谁让我受伤的？”

冲了水后的手臂微微肿起，陆禹临瞥了一眼，皱眉看向身边的李欢芸。

“是，是我不小心弄倒水壶的。”

“我原本是想帮卿心姐姐的，但是我站不稳，禹临哥，我腿难受。”

李欢芸说着，便要哭起来，陆禹临赶紧转身安慰。

“没怪你，不要哭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在沈卿心的目睹下，陆禹临公主抱着李欢芸离开厨房，再也没留一眼给她。




“你要借，就拿你自己的钱去。”

“你！”

陆禹临想开口，但见到沈卿心那苍白虚弱的脸颊，还是别开了脸，“密码告诉我，我去取。”

沈卿心薄唇吐出几个数字，她无力的抬头，咬牙倔强强调，“一人一半，你取走你的。”

“你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陆禹临生气了，“行，那你自己存吧！”

说完，他转身甩脸子离开，没有自己帮忙，沈卿心能攒下多少钱？

沈卿心躺在椅子上，手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她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起身离开。

自始至终，陆禹临从没关心过一句。

她回到家中，破烂的灰散落掉在地上，角落里还有陆禹临刚换下的衣服。

以前的沈卿心下意识的就会处理这些琐事，可如今，这些却像是千斤重，压在她的心头。

沈卿心淡淡的瞥了一眼，回到房间休息，等过段时间，回城申请填好，就可以回去了。

陆禹临，会回去吗？

有李欢芸在，大概率是不会的。

沈卿心翻了个身，寂静的房间，将隔壁的吵闹声的衬托得无比清晰。

是李家那两个老人的说话声。

“那块地没成功种出东西，我不是还给你了吗！”

“还给我？那租金呢？”

“你当初签字同意的，证明还在这边呢！”

“你难道想耍赖吗？”

沈卿心大概猜到陆禹临拿那笔存款的目的了，那两个老人，好吃懒做，别人说什么就投资什么，无底洞是填不满的。

李家二老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但没几分钟便消失了。

沈卿心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空无一人，没人回来过。

一天没怎么进食，她强撑着起来热了一点粥，刚想吃饭的时候，陆禹临和李欢芸走了进来。

李欢芸手里拿着包钱的红袋子，不断的对陆禹临说谢谢。

“要不是你，我爸妈就要被打死了。”

陆禹临仿若无人的揉了揉李欢芸的脑袋，“没事，小事。”

“那八百块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李欢芸擦了擦眼角，十分柔弱的说道，陆禹临张口想说不要紧，却被沈卿心给打断了。

“陆禹临，你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了？”

沈卿心不可置信的站起来，“你当初答应我的，只拿你自己的存款。”

李欢芸愣在那边，手中的袋子下意识的藏在身后，无措地看向身边的人。

陆禹临皱眉，不耐烦的说道，“你那几百块，等我之后再给你存进去。”

“欢芸爸妈情况紧急，就拿出来用了。”

“那里面有我妈给我的生活费，你怎么可以这样？”

而且那笔钱，沈卿心打算好了，等回去就带母亲去看医生，五年前的咳嗽到现在还没好。

“你又不着急用，到时候还给你不就行了？”

“难道你真想让欢芸爸妈被打死？”

陆禹临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冷静淡漠的声音飘入沈卿心的耳朵，拉着她的心不断下沉。

“如果我说过几天就要用呢？”

“你能还给我吗？”

沈卿心哑声说道，再过几天，回城的名额应该就出来了，她一定要赶上这趟车。

“你要那笔钱干嘛？”

陆禹临疑惑，神情警惕，满满的不信任让沈卿心觉得讽刺。

“如果我说，我要回去呢？”




陆禹临脸色一变，以为沈卿心在闹什么脾气，“之前做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我当时喜欢你。

沈卿心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出来，她不想让自己再变得廉价，也不想再受气。

“我的意思是，纺织厂的工作，我不做了。”

话声落下，陆禹临不可置信的看向对方，“你不做，那你要干什么？”

“纺织厂多难进，你当初不知道吗？”

当初要么去厂里，要么下地里，陆禹临费劲千辛万苦，把沈卿心介绍进去。

“你现在说不做就不做，我不同意！”

陆禹临愤怒的说道，沈卿心抓紧手中衣服的袖子，想说他不管同不同意都没用，自己已经打算回城。

就在她要反驳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尖锐的求救声。

是李欢芸。

陆禹临想都不想赶紧出去，沈卿心僵直的肩膀坍塌下来，沉默的折着衣服。

可没过片刻，李欢芸害怕惊恐的冲了进来。

“沈，沈卿心，你赶紧去看看，陆禹临，他流了好多血！”

沈卿心立刻放下衣服，她不得不信，因为李欢芸的身上沾到不少血迹，十分可怖。

她出去的时候，好几个人从李家门口惊慌失措的离开，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拿着菜刀。

沈卿心快步过去，陆禹临狼狈的到倒在地上，腹部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口，正不停地往外冒血。

“赶紧带他去诊所！”

沈卿心扶他起来，心底也有些害怕，李欢芸牵来一辆车，颤颤巍巍的说道，“我，我不会骑自行车。”

沈卿心此刻顾不上骂她，直接让陆禹临坐上后座。

“陆禹临，快抓住我，千万别松手。”

她用力的踩着脚踏，顾不上身体的难受，硬生生的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拖到诊所。

诊所里，医生和护士拉起一块白布挡住外面的视野，沈卿心感觉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还没从后怕缓过来。

一个多小时过去，沈卿心孤单的坐在外面等，顾不上口渴，不敢离开半步。

医生出来，跟她说放心的时候，她才敢松一口气。

“患者情绪紧张，建议你去安抚一下。”

沈卿心点头，擦了擦手上的汗，她看见陆禹临躺在床上，嘴唇苍白，十分虚弱，于是拿起棉签想要沾点水，润湿对方的嘴唇。

结果棉签还没碰到，陆禹临就抓住她的手腕。

“欢芸他们家没事吧？”

“那伙人估计不会死心，还会过来要钱，你赶紧去报警。”

因为伸手幅度过大，牵扯到伤口，让陆禹临十分难受，声音都在发颤，却还在坚持。

“好。”

沈卿心嘴唇嗡动，最后只吐出一个字，原来救命之恩，陆禹临这么报，还不够啊。

她拿起手中的棉签，平静的润湿对方的嘴唇。

陆禹临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眼前的人，温声解释，“之前的那些话，是我说太重，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卿心出神的点头，陆禹临见状，彻底放下心，闭目养神。

“他的情况得恢复多久？”

“快的话，一个星期，慢的话，半个月吧。”

沈卿心回到家中，医生的话浮在她的耳边。

这一次，她不想再重复当初下乡的决定，她不想再等陆禹临了。

不管陆禹临要不要回城，沈卿心一定要回去。




沈卿心像是抓紧最后一根稻草，无力却又充满希望道：“陆禹临，你会回城吗？”

陆禹临嘴唇一抿，犹豫的表情宛如一根刺，狠狠扎进沈卿心的心脏。

一边的李欢芸不淡定了，如果陆禹临回城，那她怎么办？

爸妈欠的那么多钱，怎么办？谁来解决？

“卿心姐姐，回城也需要名额的，不是那么容易。”

李欢芸赶紧说道，“这批回城名单还没公布呢。”

“但高考成绩不是出来了吗？”

沈卿心第一次对李欢芸这么犀利，可字字句句都是事实，“村里说的，考好就可以回城，你不知道吗？”

李欢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委屈地站在原地。

因为她的成绩并不好，不到三百分，没有学校要她。

成绩出来后，李欢芸足足哭了一天一夜，让陆禹临不顾沈卿心，在李家房子里，陪她到天亮。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有闲言闲语，可陆禹临不在乎，从未澄清过。

从那天起，沈卿心总被异样的眼光看着，仿佛她才是那个插足的人。

想到这里，沈卿心的手指连带着心脏隐隐作痛，尤其是看到陆禹临将李欢芸护在身后。

李欢芸抓着陆禹临的手臂，她无辜地反问：“就算考好了，也不一定能回去吧？回城名额有限的！”

当初村里几乎全部知青都去高考，坐了三四辆大车过去，可这次回城，只有一辆车，四十张车票。

只有分数排在前面的，才有机会。

沈卿心想说她考上重点大学，村里不可能不放人，却被陆禹临打断。

“欢芸说的对，你想要讨回那五百块直说。”

陆禹临冷声说道，在他看来，沈卿心无非是闹脾气。

“等这个月工资下来，我先还给你一部分。”

沈卿心拳头紧紧攥着，眼前的人早已不护着自己，当初挺胸站在自己面前，说有事冲他来的小男孩已经不在了。

“陆禹临，你能帮她爸妈，那你能管她爸妈一辈子吗？”

陆禹临脸色顿变，沈卿心拿起碗，疲惫地将早已冷掉的食物倒掉，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靠在门后缓了一阵，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但因为晚饭没怎么吃，肚子开始难受起来。

沈卿心看了下日期，不会是生理期吧？

咬牙站起来，沈卿心想要去弄点热水喝，结果一开门，就撞上陆禹临的怀抱。

对方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很是熟悉，可冰冷的气息席卷而来，沈卿心感觉肚子更难受，走路都牵着疼。

“禹临，能不能给我拿杯热水，我好难受。”

陆禹临见状，沉默地从外面拿着水杯进来，语气无奈，却又带着点温柔，“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沈卿心摇头，刚才去卫生间，还真是生理期来了。

她想起当初下乡那阵，生理期来的时候，痛得冷汗直流。

陆禹临着急地到处找方子，平时也煎中药，硬是把她调理好一点。

可自从李欢芸来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厨房的中药壶。

因为要分担李欢芸的活，还要干家务，沈卿心的体质也越来越弱。

陆禹临惦记着李欢芸腿伤，却不记得她生理期也会难受。

“还好吧？”

陆禹临冰冷的手碰到额头，让沈卿心回神，她靠在床头，借着明暗不清的模糊灯光，看着男人脸上的温柔。

那一瞬间，沈卿心抓住所有的勇气。

“禹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城？”

沈卿心修长好看的手腕抚上陆禹临的掌心，“我妈和陆伯伯都盼着我们回去，你不想上大学吗？”

“卿心，这不是还没开学吗？”

陆禹临皱起眉，脸上的温柔也跟着散去，“而且我们走了，欢芸怎么办？”

“她爸妈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万一把欢芸随便嫁给别人呢？”

陆禹临想到李欢芸的嫁娶，却没想到他们当初的约定。

“可你当初说过，一有回城的机会，就会回去和我结婚的！”




“不好意思了，姐姐。”

沈卿心看见李欢芸对她的口型，眉眼微冷，一个人忍着手臂的疼痛去卫生所里。

护士见状拿过酒精，倒在上面，随后端详起眼前的年轻面孔，“你是知青吧？”

“听说你们前段时间去考试，你考的怎么样呀？”

护士好奇的问道，高考成绩人人都在关注，下乡的知青要想回城，必须成绩好，村里才肯放人去读书。

如今名单还没公布，但沈卿心和陆禹临都知道，自己的分数足够回城。

她还没开口，便看到进来的陆禹临。

护士见他直冲冲过来，站起身交代，“你是她对象吧？赶紧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哇。”

“她这伤口可不能再碰冷水，都化脓了。”

护士叮嘱完，就留他们两人待着，还没等沈卿心开口，陆禹临就指责她。

“欢芸有腿伤，不是故意伤到你的，你刚刚不应该对她那么凶。”

“她现在愧疚得一直在哭，你等下去安慰一下她。”

沈卿心愣在原地，望着眼前冷漠的人，怎么也联想不到曾经那个总是关心她，爱护她，不准任何人欺负她的邻家哥哥。

“是她害得我受伤，她不来道歉就算了，我为什么要去安慰她？”

“她的腿伤又不是我做的，我不欠她！”

沈卿心抬头，艰难的起身，无视了陆禹临伸过来的手。

一年前，村里缺粮，陆禹临便跟着村民去山上找食物，结果不小心滑落，李欢芸拉了他一把，自己却摔伤了，留下腿疾。

从那开始，陆禹临开始对李欢芸上心，先是带着李欢芸过来吃饭，后来把她介绍到村里的小厂子里。

“沈卿心，当初我们下乡，没少受李家二老的照顾。”

陆禹临英俊好看的脸上满是不解，“你不是最懂得知恩图报了吗？”

“报答什么？报答他们私吞我们的粮食吗？”

沈卿心冷笑道。

当初下乡，村里分配好粮食，结果李家那两个老人把粮食吞掉，把剩下的烂菜叶丢给沈卿心。

后来李欢芸腿伤，陆禹临就把李欢芸的活给她做，舍不得李欢芸受一点苦。

高考复习的那段时间，李欢芸天天躺在房间，陆禹临无时无刻给她复习。

说好一起考大学，可陆禹临好像忘记自己的存在，她白天干活，晚上挑灯夜读。

那段压抑的日子，沈卿心不想过第二次。

可在陆禹临看来，李欢芸的身子骨弱，干不了农活，这些让沈卿心做，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居然这么计较？”

轻飘飘的计较二字，一下子击碎沈卿心的心脏，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人。

她用了五年的劳动，换来一句计较。

沈卿心从未觉得陆禹临真么不讲理，她是真的心累了。

“陆禹临，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会。”

沈卿心恨自己傻，恨自己笨，她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陆禹临见她眼眶湿润，心中一角痛了一下，但很快想起正事。

“你把锁存款的箱子密码告诉我，我再走。”

“李伯那边欠了一点钱，欢芸找我借。”

原来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沈卿心攥紧手，当初两人下乡说好一起攒钱，于是每个人都从收入里拿出一样的数额存进去。

沈卿心的母亲后来寄不少生活费，她想和陆禹临早点回去买房，于是偷偷往里面塞了不少。

可如今，陆禹临随便就把那笔钱借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