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仪起身，“我就不送王爷了，今日醉酒时说了胡话王爷也莫要当真。”

她站在那里，说得极为真诚。

陆昭胤想到她朝着自己靠近时，她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胸膛，发丝轻轻随着风舞动，吹到他脖间，痒痒的，麻麻的，还有扑鼻的酒香。

回过神来，陆昭胤轻笑回应，“嫂夫人说得对，有些念头一但起了，就覆水难收。”

“少夫人不好了，第十医馆出事了。”

陆昭胤刚准备走，医馆小厮就急匆匆来传话，还喘个不停。

沈归仪心口一颤，她知道第十医馆会出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崔家怎么可能会轻易饶了她。

她还是在人家的地界做生意。

她来不及多想，立即让翠枝去备马车去第十医馆。

陆昭胤快步跟上，“我随你一起去。”

沈归仪没拒绝，陆昭胤的名头比她好使多了，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有他在也会心安许多，不像宋言安，从来都不会为她出一次头。

就连生意上的事情他都未曾多问过一句。

当初她若嫁的是陆昭胤……

沈归仪突然停下脚步，她心惊了一下，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少夫人您怎么了？”

沈归仪正了正心神，把念头压下去，“没事，走吧。”

第十医馆已经被砸得稀巴烂，张敬山和季如身上都是伤，他们两个被数十人围困在医馆内。

医馆外的百姓跪了一地，都是在向那些官兵求情，第十医馆是他们在这里唯一的温暖了。

陆昭胤看见这一幕，内心震撼。

区区一家医馆而已，他们竟然会如此拥护。

沈归仪鼻酸，她不知道这家医馆还保不保得住，若是保不住她愧对这些老百姓。

她理好思绪走进馆内，“敢问大人我这医馆犯了什么罪，要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你的人殴打这间铺子的老板，人家来报案，你说犯了什么罪？”

季如不服，反驳了一句，“是他毁约在先。”

“人家只是不想再把铺子租给你们，租赁自由，你们动手打人就是错。”赵练是新任的刑部侍郎，原是崔家的门生，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容，白白净净的，半点不像是刑部的人。

“一间铺子竟然也能惊动刑部侍郎赵大人，本王当真以为梧桐小巷没人管呢。”陆昭胤声音冷冽，像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赵大人既然来了，不如顺便管管旁边那些黑作坊，可是害人不浅。”

赵练看见陆昭胤在，眉心皱了皱，“这里是崔丞相的地界，只要没人报案就没有人有资格管。”

沈归仪冷笑，报案？这里的百姓别说不敢去报案，就算去了也没人管，到处推脱，他们报案的流程可不是去衙门前击鼓喊冤，而是要写诉状，一级一级递交，到头来钱花了，事却没人管。

离国律法护的从来就不是底层老百姓。

都知道赵练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间来管这档子事，如果没有崔家授意他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来。

“赵大人，这铺子我租的是十五年，如今才过去七年不到，不能他说不租就不租，租金我当时可是一次性付清了的。”

沈归仪还是想保下这家医馆，她知道很难，也知道就算保下了日后也会麻烦不断，但看着外面顶着寒风跪在地上求情的老百姓们，老幼妇孺都齐了，她不想让他们失望。

“既是十五年，现在违约不租？”陆昭胤冷笑，“都知道地界是崔家的，铺子自然也归崔家，崔丞相好歹也是两朝元老，就用这么下流龌龊的手段逼人把医馆关了？”


忠勇侯喝得肚子都圆了。

他摸着肚子，打量着清冷的陆府，试探性开口道，“贤侄这府上没个女主人还真是不合适，又清冷又没什么人气，我前夫人过世，现夫人还没进门那几年，府上也是一团乱麻，现夫人嫁过来后费了好些时日才理清楚。”

陆昭胤没搭腔，继续倒茶。

忠勇侯端起茶杯，但肚子实在撑得厉害，他又放下继续问道，“听说贤侄把上门的媒人都赶走了？要我说，你也到适婚的年纪了，遇见合适的姑娘可以成亲了，你父亲在天之灵才安心。”

陆昭胤不爱听这些，奈何对面是长辈他也不好直说，刚好沈归仪带着徐家两姐妹逛到院子，他把茶壶递给沈归仪，语气冷硬，“再烧一壶茶来。”

沈归仪没接茶壶，她对陆昭胤的语气和态度都很不舒服，她沉下眉直视陆昭胤，“王爷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陆昭胤看了眼旁边的徐清雅，揉着眉头，只觉得又是一桩麻烦，还是不好解决的麻烦，他索性把茶壶又放下，对忠勇侯道，“不是本王不想成亲，是本王已经心有所属。”

忠勇侯许久才反应过来陆昭胤是在回答他刚才催婚的问题，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看了徐清雅一眼，他想让徐清雅放弃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又继续追问，“敢问王爷喜欢哪家姑娘？若是你不好意思去问媒，我替你去。”

陆昭胤哪有什么心仪的姑娘，本就是他胡乱编出来应付忠勇侯的，但不知道为何，忠勇侯问的时候，他脑海里竟然会浮现出沈归仪的样貌。

沈归仪冒出来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了羞愤，他怎么能有那种不堪的想法！

他抬起眸子，又恰好沈归仪过来拿茶壶，两个人四目相对，仅对视了一刹那，陆昭胤都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翻涌。

陆昭胤夺过茶壶，“不用了，侯爷已经喝饱，你去看看饭菜怎么还没熟，该吃饭了。”

沈归仪有种被戏耍的感觉，她本来还觉得她刚才当着客人的面说那句话严重了，但现在她觉得还能说得再严重些。

她瞪了陆昭胤一眼，“王爷戏耍我好玩吗？”

“戏耍？嫂夫人就没戏耍过本王？”若不是身边有外人，陆昭胤都想抓着沈归仪的手质问她那天为什么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还要和他做那种事情。

事后还要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层窗户纸永远都不能捅破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难受。

“少夫人？你和王爷有仇啊？”

徐若兰一句若有似无的玩笑话让沈归仪意识到她刚才失态了，她理理裙摆，才微笑着向陆昭胤道歉，“王爷实在抱歉，最近府上杂事多，影响了情绪，我这就去催催厨房的人动作快点。”

说完她就转身快速离开，甚至都忘了向忠勇侯问一声好，陆昭胤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气氛莫名有些微妙，徐清雅的眼神也跟着陆昭胤的眼神走，看见沈归仪的背影翩若惊鸿，纵然她离开的速度很快，脚步也很轻盈，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直到沈归仪彻底消失在视线，徐清雅才收回视线把目光落在陆昭胤身上。

她微微上前主动拿起茶壶，“我去给王爷和爹爹添茶吧！”

“我府中没有热水，得去隔壁。”陆昭胤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过去坐吧！”


沈归仪不想拆穿宋言安那廉价的谎言，也懒得拆穿，阴阳怪气了一顿。

宋言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沈归仪，你别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我愿意和你睡啊，都是祖母逼的，要不是因为祖母我早休了你让月儿做主母了。”

他急赤白脸一顿骂，骂完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把他花了一两不到的钗子拿走。

“少夫人，您别气，为大爷不值得。”翠枝年纪小但看得清楚宋言安不是什么好男人。

她甚至都想不明白少夫人当初为何会嫁给他，就图他是个当官的？

沈归仪扬眉笑了笑，“你说得对，为他生气不值得。”

入夜后，陆昭胤站在窗户边吹着凉风，清冷的月色打在他脸上，幽冷的眸子似深渊，他的脑海里萦绕着清风刚才的话。

“你去把少夫人请过来，就说本王请她喝茶。”

“请我喝茶？”沈归仪听翠枝说陆昭胤请她喝茶，她眸子闪了闪，“他府上有茶叶么？”

徐家来做客茶叶都是来和她讨的，陆府除了有两个人什么都没有。

翠枝摸摸脑袋，“这奴婢没问。”

沈归仪起身，“去看看吧，许是有什么要事。”

她私心里希望陆昭胤是因为梧桐小巷的事情。

沈归仪出了宋府，陆昭胤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

“少夫人请。”

为了避嫌，陆昭胤依旧和清风在外面赶马，沈归仪和翠枝坐在里面。

一直到梧桐小巷，沈归仪才下马车。

她站在巷口，望着里面小小的一条街，街道上挤满了人，有人蹲在角落捡烂菜叶子，也有人手上拿着又黑又硬的馒头在啃，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破烂的衣服，大家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巷口的马车和沈归仪他们。

他们活着又好像死了。

明明出了这个巷口他们就能看见另一片天地，但他们始终没有人踏过这条线，别说踏，就连看都没有人看一眼。

“进去吧王爷，里面还有好深的一条巷子，这里已经算是好的。”

沈归仪带路走在前面，民众看见她都微微看了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陆昭胤眉心一直紧拧着，他问，“他们都有手有脚，在京城就算是做苦力，一天也能挣个五十文钱，他们为什么不去？”

“王爷如何知道他们没去过？没人收，哪怕是去做苦力，也要讲关系，如果没有关系去了也会被赶回来，他们只能去黑作坊，别人给黑作坊一天四十文，但到他们手里也就二十文，还要被打被骂，经常饿着肚子干活。”

京城里的每一道营生都被人把着关卡，谁走关系就给谁，没有关系就交钱，沈家是京城第一商号，赚的银钱富可敌国，但沈归仪知道，沈家只是京城中最低微的存在，他们要想在京城立足，要往各大世家送各种礼。

都说京城四大世家风光霁月，每年都培养了很多门生出来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沈归仪知道，四大世家早就烂透了。

可是没人管也管不了。

陆昭胤疑惑蹙眉，“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她是富家千金出身，知道这些不合理。

沈归仪笑笑，“因为每日去我那医馆看病的病人，每天都在经历着这些事情。”

“王爷知道他们去看得最多的是什么病吗？是胃痛，饿出来的。”

还有一种病沈归仪没说，事关那些女子的名声，或许她们和她一样早就不在乎名声了，可若是有人在乎，她会觉得庆幸，也会觉得这个世道还没那么烂。


“轰”的一声闷雷，沈归仪瞬间清醒过来，她手上还拿着棍子，丑陋的男人倒在地上流了一滩血。

她重生在三年前，她婆母五十大寿那日，宾客盈门，她被林夕月下药陷害偷男人，前一世，她刚准备逃跑就被砸晕，随后就是宋言安抓奸在床，她被丢到西院等死。

大着肚子进门不到一个月的林夕月一跃成为宋府主母，她在西院连个名分都没有，三年后被活生生冷死。

沈归仪来不及细想，丢掉棍子打开窗户就逃。

她刚跳出窗外，就撞见了一身荣耀归京的陆昭胤，他就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她刚才的所作所为。

沈归仪被下了猛药，如果不及时吃解药会死，她现在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身上像被烈火炙烤过。

沈归仪想装做没看见陆昭胤，但理智还是告诉她，不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她要是就这样跑了，刚才的一切她都无法解释。

她硬着头皮上前，“救我！”

沈归仪体内有毒，脸颊两边都是红温，声音也不自觉娇嗔，刚从边疆赶回来的陆昭胤眼神冷冷从她手腕上还在滴血的伤口扫过。

他没想到眼前女子对自己够狠，为了不失去理智，竟然会在手腕上割一刀。

他抓着沈归仪手腕把了下脉，眉头紧蹙，“得罪谁了，竟然不惜在宋府下这么毒的药。”

沈归仪抿了抿嘴，警惕道，“和你没关系，你只需要把我从这个地方带走。”

她不信任陆昭胤，他自幼和宋言安关系好，两个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只不过后来他父亲和宋家二叔宋大将军战死边疆，为了继承父亲衣钵，他孤身一人奔赴边疆，再次回来，他已经是皇上亲封的镇北王。

陆昭胤上前一步，低头嗤笑一声，“丢出宋府，任由你腐烂发臭吗？”

“你！”沈归仪牙都快咬碎了，眼前不羁的男人对现在的她而言，就是诱惑。

陆昭胤弯下腰，挑眉，“你若求本王也不是不……”

沈归仪已经堵住陆昭胤的嘴。

陆昭胤在边疆五年，都是在和一群男人打交道，战事吃紧他也从有过这种杂念。

这个时候，他像一头冲破禁锢的野兽，把沈归仪抱到隔壁房间，狠狠发泄怒火。

事后，陆昭胤看了眼床上殷红的血，又看了眼正在穿衣的沈归仪，她身上被折腾得没几处好地方，他紧皱着眉，“本王可以负责。”

沈归仪穿好衣服，随手把头发盘好，她这才想起来，陆昭胤还没见过她，她未过门时他就已经出发去边疆战场，一去就是五年。

前世他回京面圣接受赏赐后才来的宋府。

沈归仪说道，“是我中毒在先，要说负责也该是我说，但我已经成亲，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宋言安是个不顶事的，成亲五年，府中大小事务都是他在打理，这五年来他为了不与她同房竟然连不举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

而她竟然也愚蠢的信了。

陆昭胤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蹙眉，“你说什么？”

沈归仪低眉浅笑，“没什么，待会儿请王爷看场好戏。”

前院宋言安领着林夕月一个个介绍，林夕月举手投足间都是主母风范。

“宋大人，今日怎么不见嫂夫人出来待客？”

宋言安不满道，“成亲五年她都没为宋府诞下一儿半女，这种场合提她晦气。”


她不信老夫人不知道昨天的事情和林夕月有关系，只是林夕月肚子里怀着孩子，她不好说什么。

宋言安出口斥道，“沈归仪，你休要胡说，谁会陷害你！”

沈归仪莞尔一笑，“大爷急什么，我又没说是谁陷害的。”

“你……”

“够了！”老夫人厉声呵斥，“这件事还没完没了了是吗？要想继续过下去，今天就去灵光寺上香，回来后这事翻篇和和睦睦继续过。”

“归仪，祖母说话你不爱听祖母今日也要说，言安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们成亲五年他就找了夕月一个，已经很尊敬你了，还是在你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你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对他怀恨在心，他到底还是一家之主，是你的丈夫，夕月孩子生下来后，就养在你膝下，也算是弥补你了。”

沈归仪冷笑，谁不知道老夫人是个面热心冷的人，当初老爷子可没少往府上带女人，但有谁活着出宋府了？不是死就是疯。

就连唯一的庶女都被她嫁到偏远的县城，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京城一次。

“祖母是不是误会了，我若是想要孩子可以自己生，用不着替别人养孩子。”

她以前不是没想过要个孩子，但宋言安一直欺骗她不举治不好，所以后来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想着到时候在宋家家族中挑一个过继到她膝下就行。

但现在她觉得庆幸自己还没有孩子。

老夫人眸光一冷，很是不悦，“夕月怀的是言安的孩子，怎么会是养别人的。”

沈归仪笑着打趣，“不是自己生的当然是别人的，别人的养不熟，要不祖母也不会让小姑嫁到离京城几百里远的县城去。”

提到宋云，老夫人的脸色就难看，“你倒是和她关系好，这个时候还记得她。”

沈归仪眉眼蒙上一层冷霜，“是啊，整个宋府也就她心疼我一个女人掌家不容易，其余的都是白眼狼。”

宋府从上到下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她，还个个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沈归仪厌恶透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装下去。

老夫人气得捶胸顿足，林夕月一顿安慰，还劝沈归仪别在气她。

“姐姐，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你有什么气尽管撒在我身上，但祖母年纪大了，还要事事替我们考虑，你身为小辈，不该和她顶嘴。”

沈归仪勾唇冷笑，“既然你这么善解人意，那等你孩子出生后，孩子留下你走。”

“我……”

林夕月被沈归仪一句话堵住，她怎么可能会把孩子留下她走，她要的就是和孩子一起留在宋府，她要做的是正房夫人，不是什么狗屁姨娘。

她的孩子绝不能是庶子，更不能养在沈归仪身边！

老夫人愁得直揉眉心，她想不通沈归仪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计较。

她长叹一口气后对身边的嬷嬷道，“你去隔壁叫上昭胤和他们一起去，让他看着点他们别在佛祖面前吵，顺便让他求求自己的姻缘，他父母都不在了，也就只有我替他操心终身大事了。”

嬷嬷应下！

陆府就在宋府隔壁，虽然有五年没住人，但沈归仪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让人去清扫一遍，不为其它，只因为陆昭胤曾经是宋有序麾下的兵。

整个宋府，她最敬重的就是未曾谋面的宋有序，只是可惜，五年前他和陆昭胤父亲一起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