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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撤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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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在云音缈说给胡芝芝找个住处时,胡芝芝看见曲常幽对管家使了个眼色便走了。

初时她还窃喜了一下,以为他是让管家关照关照自己,哪里想到管家是真“关照”了——他带人把她押到了柴房。

虽然曲常幽有些洁癖,就是柴房也整整齐齐的,天气也不冷,但胡芝芝还是傻眼了。

就算是虐文男主,不也应该把女主绑在柔软的鹅绒大床上的么?这国师什么脑子啊??

但任她再怎么不满,管家还是无动于衷,甩上门,派了几个家丁守在门口,便走了。

胡芝芝满怀怒气地往地上一躺。

即便这个世界已经快到夏天了,可她在家里时穿的还是短袖大裤衩,贴在青石板地面上久了,丝丝寒气便悄无声息地钻进她的骨髓里,冻的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喂!给我一床被子啊!”她猛地坐了起来,烦躁地锤着地面,可外面的人影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听到。

不理她?她眼珠子一转,通关过上千款攻略游戏的大脑忽然灵光一现——好像可以从窗户爬出去,也许能刚好遇到男主。

正当她推开窗户时,窗户底下却突然站起来两个冷着脸的家丁,仔细看他们眼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好像在嘲笑她的愚蠢。

胡芝芝:……

她脸色阴沉,嘭地把窗户关上了,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她,周围的空间向她挤压,似乎想把她当成一个果核一般吐出去。

她本来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死宅,平时除了打乙女游戏外没有朋友没有爱好,身体十分虚弱,哪怕只是短短一瞬的痛苦,都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碎裂挪位了似的。

此刻在死亡的威胁下,她终于无比后悔起来——为什么要点那个奇怪的网页呢?为什么那么笃定自己就是天选之人呢?

……但这灭顶的危机持续了短短瞬息就散去。她困惑又恐惧地喘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忍受着骨头错位的剧痛翻身躺了下去,直到水滴落在地板上,她才发现她的冷汗和涕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肆意横流。

看守的人显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听胡芝芝居然不做声了,有些疑虑,推开门窗的一小条缝隙看了一眼,见她还躺在里面不声不响,便也不管她了。

直到第二日,日头初升,外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剧痛加上冰凉的地面,胡芝芝本就睡得很浅,一下子就醒了。

紧闭了一夜的大门洞开,刺眼的阳光让她一下子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想抬手遮一下眼睛都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怎么一夜未见,她就成这幅模样了?

地上的人裸露在外的关节都发生了明显的扭转,凸起的骨头顶着皮肉看起来狰狞可怖。

虽然云音缈见过更多诡异的惨状,可家丁们没有,各个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管家更是小声道:“我就说这女的不对劲……夫人,要不等国师回来我们再将她……”

他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不必了,这里有我就行,你们先出去。”

云音缈挥退众人,门窗紧闭后布下结界。

从一开始她看见醒过来后痛得不断抽泣的胡芝芝,心里总有几分异样,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被刚刚管家的话打断了。

她只得不去想,一面给胡芝芝施法除去伤痛,一面问道:“你分明是2024年的,根本没有时空回溯的技术,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的手在身上拂过,胡芝芝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骨头纷纷被无形的手扭了回去,却一点疼痛都没有,惊异地睁大了双眼。

“谢……谢谢。”面对云音缈时,她总有种自己是闯进别人家门的小偷的心虚感,“我只是在玩游戏,然后点了个选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再清醒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

这好像也是她常用的手段。遇到生错时代的人,她也会采取这样的方式将人带回去。

“这样么……?”云音缈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你爸妈应该担心了。”

胡芝芝忽然打起勇气问道:“你是谁?”

云音缈笑了一下:“我是界面神。”

听到这个回答,胡芝芝有些震惊,又有点释然:原来是界面神啊,难怪她抢不过。

时空通道打开的一瞬间,她就被卷了进去,可她最后看见,界面神竟然露出了骇然的神情——这是怎么了?

可惜这话她已经无法问出口。

下一秒,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仿佛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时空通道并没能顺利合上,在它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一只魔爪突然伸了出来,蛮横地将它重新撕裂。

云音缈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终于想起来胡芝芝的那种情况,只会在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命同时冲击世界屏障时才会出现,那是这个世界在“排异”。

“好久不见了,界面神……这么久没见,你竟然沦落成凡人了。”

来者声音嘶哑,仿佛被烟熏过,四肢焦黑手长,带着古怪的碳一般的金属光泽。

他却拥有着正常人的身躯,只是胸膛枯瘦,肋骨高突外翻,一颗过于小的头上没有半点毛发,蜡黄蜡黄,占据了脸二分之一的嘴巴咧得大大的,发出嘲弄的声音。

真难办,竟然是千年前被她流放到虚空之境的殇魔。她沉着脸,十分不快。

殇魔生前也是天赋异禀的修仙者,后来误入歧途。可他凭借对天道恐怖的理解,竟然凭一己之力掌握了少许时空法则,这让他成为了云音缈未证神道前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即便如今云音缈已经掌控了时空,可殇魔本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未等他站稳,她已然消失,如同融入空气中一般——生死攸关,还在乎什么武德!

“落雷。”

她的声音如同一缕云烟消散在空气中,可殇魔偏生凭借着这一丝浅淡的波动,敏锐地抬头看向上方后撤数步。

几乎在同一时刻,三道球状的雷电已经在他先前站的地方接连炸开,连青石地板都被炸得碎屑横飞,露出底下焦黑的土壤。

一击不成,云音缈的身影出现在闪电之后,照她的方向,是会落在殇魔身前的。

以凡人之躯跟魔近战几乎就是找死。

因此她抿着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半空中折了腰身返退回去,然而殇魔却已经出现在了身后,讪笑道:“实力也退步了。”

随着这一句的,是蕴含魔气的重重一掌!


天色太晚,再去叫小二添一间房也不现实,曲常幽就这么睡在了云音缈的房中。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想不到睡得竟出奇的安稳。

直到第二日,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早在昨夜他们便可以直接传送回景星王朝。可他刚醒,就发现云音缈早已经起了,甚至叫好了车马,装束整齐地在门口等他。

“上来。”她一手揽着缰绳,另一手虚虚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干净利落,眉眼浓如远山黛墨。

微凉的清晨驱散了曲常幽残余的睡意,他不多推辞,也不觉得由女子驾车有损他颜面,只是一面上车一面道:“怎么想到驾车回去?”

“虽说你只是来寻我,但堂堂国师来到邻国,可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你,总得应付一下吧。”

想起在问月山庄时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她顿了顿,估计一会就得被谭鹤声的人拦下,不爽地皱了皱眉,接着道:“何况瑞应与我们关系紧张,这次不趁机逛逛,下次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识见识此处的风土人情了。”

在这方面,她倒是真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你还吃糖人吗?”一抹笑意悄然爬上眉梢,连曲常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确定他坐好后,云音缈一抖缰绳,浑不在意道:“糖人哪里不都一样。”

但下一刻,她恰巧正好路过糖人摊子,却又不自觉地拉紧了缰绳,马车渐渐慢下来,曲常幽几乎快忍不住笑:“怎么了?这马没吃饱么?”

云音缈听出他弦外之音,狠狠剜他一眼,跳下马车时还不忘给自己找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兴许糖人也有什么讲究呢。”

“你有银子么?”

虽然身上揣着十万银票,真给了人家人家也找不开不是?

云音缈纠结一瞬,老实道:“没有。”

“我来吧。”曲常幽无奈地笑了笑,撩开车帘下了马车。

他刚刚付了铜板,将小贩捏好的小猪递给云音缈时,转身便呼啦啦围上来一群人,看衣服还隶属于不同势力。

那小贩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事,推着小车就准备偷偷跑了,云音缈轻叹一口气,对着那些人道:“换个地说话,这里太显眼。”

为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让开一条路,其中一个甚至很自觉地牵起了云音缈买来的车马跟在后面。

二人被簇拥着来到临兰酒楼雅间,一推开门,便瞧见屋内坐着四个熟面孔,看样子显然等候已久。

见到曲常幽,四人倒也没摆架子,仿佛他不是私自潜入,而是被他们请来的座上宾似的,周况先端起一杯酒道:“不知国师前来,有失远迎。”

这话说的客气,云音缈是一点也不信,毕竟连谭鹤声都早早知道他来的消息了,周况说自己不知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估计是见了曲常幽跟自己在一起,而自己又与雪魄之间有那么些解释不清的关系,以为能趁机拉拢他,这才光明正大地把人请来吧。

曲常幽无愧于一贯的作风,笑盈盈道:“本座做事,不爱被不重要的人知道。”

周况被噎了一下,仍不死心,毕竟若能得景星王朝国师助力,日后便是篡位也没人敢说什么:“不知昙蕊姑娘与国师是何关系?本王曾与昙蕊姑娘有些接触,她真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这是想曲线救国,拍上云音缈的马屁了。

可惜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曲常幽最恨的就是周况和谭鹤声,谁叫他们在他苦苦寻找云音缈时将她锁在身边甚至利用她,之前还不知道哪个是周况,现在人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昙蕊?本座并未听过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曲常幽面上的神情不变,语气却刻薄了很多,“况且——本座并不觉得以你的见识足以评判他人。”

这分明是否认了云音缈在这里的一切经历,将她从这摊烂泥里摘得干干净净,当然,也暗讽了周况的唐突。

不知是谁嗤笑出声,周况的脸色青青白白,掷了酒盏拂袖离去,浓烈的酒香在房间内散开,然而他也只敢做到这个地步了。

传闻景星王朝的国师乃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刚出生便引来霞光阵阵,身负神力。在过去十年间,景星数次落入下风,都是一神秘人突然出现,力挽狂澜。虽然景星的人一直不承认那神秘人就是曲常幽,但根据各国的探子得来的情报来看,他就是国师。

周况没蠢到来亲自验证情报的真假。

混迹江湖十余载,谭鹤声自然不是一点眼力见没有的,他当然也十分想搭上曲常幽这条线,奈何人家摆明了因为云音缈对他和周况抱有敌意,沉着脸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些。

他的小动作并没能逃过在一旁的俞星驰的眼睛,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很不屑与这样的人站在一处,但他来并非为了攀附权贵,只是听说昙蕊不日便要离开,过来看眼罢了。

毕竟她那样的女子,无法让人不在意。

“明轩王肆意惯了,国师见谅。”他对着曲常幽抱拳以示歉意,接着道,“在下冒昧问一句,您身边的姑娘与您是……?”

曲常幽颔首道:“她是本座的夫人,云音缈。”

“原来如此。”听说景星王朝的国师近些日子不曾上朝,似乎就是为了他的夫人,原以为是他的夫人重病,却想不到竟是流落到瑞应王朝来了。其中种种,虽不知缘由,也不好再问。

见其余两人无话可说了,御风这才站出来,既是代表萧禹云而来,他没表现得多么自轻,只礼貌道:“国师来瑞应一趟,有失远迎,若有下次,吾皇定设宴为国师接风洗尘。”

“不必如此麻烦,此次来到贵国只是意外。”曲常幽握住云音缈的手,“既然无事,本座就带夫人回国了。”

“慢走。”

车马渐渐远去,谭鹤声仍站在窗口,遥遥看着,神色莫辨。他未必不曾真正动过心,但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如果云音缈知道她的想法,想必只会嗤之以鼻。

再倒退一千年她也不会看上谭鹤声这样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至郊外,云音缈坐在车头叼着已经吃完的糖人棍子,微微眯起双眼。

今日的气候格外适宜,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可就在这时,马儿忽然嘶鸣一声,焦躁起来。道路中央不知何时扑过来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神情憔悴。

云音缈下意识地勒马下车,曲常幽探出身子,见她已经上前扶起了那女子。

女子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塞进云音缈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云音缈不知所以地看着帕子,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一抹失望悄然划过女子的双眼。

就当她准备救治她时,女子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一缕缭绕的魔气——似乎与魔君的十分相似。

云音缈神色一变,再看那方帕子。

这哪里是什么帕子,分明是清姬的护心鳞!

恐怕清姬已经落入魔君的手中……


不合乎逻辑的地方太多,昙蕊一时不知从哪里骂起比较好。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明轩王不会蠢到跟情敌的女人纠缠不清?”

她刚刚睡醒,眼角还带着迷蒙的湿气,说“女人”二字时黏糊糊的简直要勾丝——

不过这些都是谭鹤声眼中的情景,而若他仔细看,不难看出昙蕊眼中满是大写的“傻X”二字。

若非他早心有所属……不,瑞应王朝如今仍是一夫多妾,此间事了,纳她为妾其实也无伤大雅……

再度垂下眼咳了一声,谭鹤声逼迫自己回想雪魄的脸,这才压制住心头蠢蠢欲动的火苗,端给她一杯茶,高深莫测地笑道:“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要配合就好了。”

昙蕊将信将疑,一面想着一面无意识地接过茶水。

可杯壁刚沾到唇瓣,便觉得什么异常滑溜的东西钻了进去,快得她几乎来不及闭上嘴。

似乎是,活的?

意识到这点,她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可干呕半天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谭鹤声抱着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直到觉得这些天在她身上受的气全都撒出来了,才假惺惺地弯下腰,擦了擦她的嘴角,怜悯地说道:“不是谭大哥故意想害你,但你信不过我,我也不敢信你。”

“你喝下的是我好不容易从日落国的蛊女手中要来的子蛊,母蛊在我手中。若不想受苦,就乖乖的。”

说完,他便带着满意的笑容站了起来,挥挥手道:“来人,给云姑娘更衣。”

志得意满的他并未看见昙蕊眼底流过的一抹暗色。

她是感觉到有东西潜入了她的身体不错,但紧接着就发现它死了。之所以干呕连连,是她无法接受胃里有个未知生物的尸体。

谭鹤声自以为制住了她,却不知她在将计就计,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毕竟只有知道了他的计划,才能破坏啊。

两日后,流风节。

回雪流风,这是民间为了纪念雪魄衍生出的节日。在萧禹云和周况的默许下,一年办得比一年隆重。

若非雪魄,望都早在五年前便覆灭了。

因而在这个日子里人人皆平等,不管平日被人如何鄙夷的行当也在这天有了干干净净崭露头角的机会。

宝卿楼平素是达官显贵寻花问柳之处,虽被人唾弃,可歌舞确实一绝,在流风节,往往是由他们的花魁独舞一曲,纪念雪魄的救世之举。

前些日子周况略输一筹,被萧禹云寻了由头软禁在家,不得上朝,因而这日他才有逛逛灯会的闲暇。

正瞧着珠钗,惋惜雪魄在时未能为她亲手挽上发髻,忽然发现人群呼啦啦地往月弯河边涌去。

人都有好奇心,周况点了个一个侍卫:“他们去往何处?”

这侍卫除保护的职责外兼任了情报使,闻言立即道:“王爷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宝卿楼来了个新花魁,花容月貌冰肌雪骨,人人都说她是天上来的仙子。今夜是她第一次于人前献艺,大家自然想看这个热闹。”

周况听了嗤笑一声。什么仙子,庸脂俗粉比不上雪魄的一根头发。

但人都去了月弯河,街道上顿时空空荡荡,好没意思。

思量片刻,他拍板道:“走,我们去月弯河,看看这所谓的‘仙子’。”

月弯河原先是望都的护城河,后来望都人口渐多,往外扩了一倍有余,这河也便成了横穿望都的大河。

宝卿楼接待的都是显贵,多少得了些面子,在河中建了座水上楼阁,只在流风节开放。

说是楼阁,其实并没有顶,平日光秃秃的,只像个高出水面两米的大柱子,柱子四面镂空雕出云纹,牡丹穿插其间。到了流风节,便会在四方角落安上梨花木杆,撑起高悬的夜明珠和软罗轻纱,地上也会摆些造型别致的花灯衬托氛围。

楼阁两侧搭起高台,一共两个雅间,用来招待贵客,其他人只能在岸上遥遥欣赏。

周况去的晚,雅间本来被占了,但老鸨认出他的身份后,只跟其中一人说了几个字,那人自己就让出了位置。明轩王的人情,谁不想做?

高座软枕,前方的楼阁却久久没有亮起,只有四颗夜明珠幽幽的光华。

这新花魁好大的排面。周况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想派人去催,忽然看见远方飘来一团华光。

她自水面上掠过,撩起一道长而绵的水波,水波漾开,所过之处溅起星星点点的银芒,好似星辰碎落。

两道缥缈的烛火沿着她所过之处接连亮起。

足尖再度轻点水面,她直奔楼阁而去,裙袂飘飘,如同壁画中的飞天。

随着她落地,以她落足之处为圆心,一蓬粲然的光芒倏然铺满整个平台,波光粼粼的碎光升腾而起,映亮了她远山叠墨般幽深超然的眉眼。

刺眼的光芒悄然隐去,只留下平台上一圈又一圈宛如神秘图腾般的光轨,余下的似乎全被她纳入身体,她成了唯一柔和而醒目的光源,如同月神降落。

反弹琵琶。

她稍稍抬眼,那双眸子中盛满莹莹光辉,剔透若琉璃。

两米长的水袖却就化作缭绕的云水一般,却无法掩盖其分毫绝色,仿佛只是在承迎天上神女。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周况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霓裳舞曲,她跳得中规中矩,可姿容气质均超凡脱俗,加上出场设计巧妙,无疑比往届花魁更勾魂夺魄。

一曲终了,台上光华湮灭,像是烟花耀眼一瞬后归于寂静。

突然暗下来,众人的视线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百姓哗然,张望之际,宝卿楼华贵的花船已从远方驶来,再度吸引了旁人的视线。

周况却只想找到那个花魁。

他正准备吩咐下人找老鸨将花魁找来,却借着微弱的光忽然发现窗户边倚着一道倩影。

周况心下一惊,警惕起来。

似乎发现了他在看她,昙蕊回过头,明明是平视,却让人觉得她在睨着他:“若我没猜错,你是想找我?”

“你怎么知道?”

“若我没猜错,”她的笑意不达眼底,“你应当也觉得我与雪魄有几分相像。”


两人行至半途,云音缈忽而停下,认真地看向曲常幽,直把他看得心脏无端漏了一拍。他定了定神才道:“怎么了?”

她蹙眉:“你并未同我说瑞云谷在何处。”

“书上也不曾记载。”他如是道。

“你很喜欢被我带着瞎晃悠?”她眼神幽幽。

“……”曲常幽挪开对视的眼,极为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大体方向对的,确乎是西南方,我们没走错 。听闻瑞云谷庇护着青竹镇,到了地方自然有线索。”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云音缈忽略掉不知因何而起的不快,眼神示意:“你带路。”

曲常幽 :……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就算尽量放慢速度也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甩得影子都看不见?

“不必了,”他一手握空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一手指向树林掩映的前方小路,“青竹镇便在那。”

郁郁葱葱的枝叶交叠,春日清朗的阳光筛下满地碎光。

穿着素雅清淡的女子伸手拨开层叠的枝丫,轻纱似的衣袖一层层滑落到臂弯里,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

她回头笑了,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落下来,凌乱得恰到好处 :“倒是巧了。”

那笑倒也不至于多明艳,不至于多清浅,却也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撞在他眼中,撞了个满怀冷香。

他愣神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好 。”快得云音缈都没发现不对 。

快得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眼前的这一幕竟是如此熟悉 。

树林后的小镇有些出人意料的繁华。

青竹镇不曾处在什么交通要塞,更是离繁华的京都十万八千里远,可白墙青瓦、车马大道、酒肆饭馆一样不少,街道上行人往来,衣着得体,也不见落拓乞儿。

“不合常理。”云音缈做神仙久了,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曲常幽常年体察民情,当下便喃喃出声。

云音缈听见,偏了偏头问:“为何?”

她挨得有些近,隐约有热气喷到耳根上,曲常幽忍不住躲开些:“按理说……”

他将理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她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必是瑞云谷的作用。”

曲常幽深以为然地附和道:“我原先以为这又是哪个神棍组织。”可如今除了瑞云谷,青竹镇的异状也做不得其他解释了。

云音缈忽然觉得有趣,揶揄地瞧着他:“这世上的神仙可不止你一个,我的大神子。”这曲常幽倒真是好玩,初见时心高气傲的一脸拽样,现在却越来越孩子气了。

“我知。”

“你知道?”

他与她对视,眼瞳幽深:“我知。”

可她的眸子太平静澄澈,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垂下眼睛先走向了镇子。

“我们不若先去找个人打探一番消息?”曲常幽一面领路一面提议。

“好,那我们……”

他听见云音缈应到一半就不再做声,疑心是出了什么问题,一转头却见到她眼巴巴地盯着一个捏着小糖人走过去的小孩不说话。

曲常幽福至心灵:“这镇子里人来人往,我看找小摊贩问消息是最快的。”

云家不受宠的庶女能被糖人勾去正常,这身份不明的云音缈又怎么会馋糖人?

“巧了,那就有一个。”伸手一点,云音缈神色坦然,好像指着的并不是看了许久的卖糖人的小摊贩。

两人相携过去,来到那摊子前。

捏糖人的老人看起来年逾花甲,眼神看起来却十分清明,毫无浑浊之意,逢人便笑,很是和蔼的模样:“这位小公子来给夫人买糖人?”

此话一出,曲常幽奇异地有些羞赧:“是。老人家能做什么样式?”

“鸳鸯放荡,天鹅忠贞,老朽为两位捏一对天鹅如何?”

“麻烦老人家了。”云音缈面上仍是淡淡的笑意,语气却极为轻快。

老人笑眯眯地一面熟稔地操控着滚烫的糖稀,一面说:“看二位面生,何故来此?”

“寻物。”

“要公子亲自来寻,不是凡物吧。”他扯出一段糖稀递到云音缈面前示意她吹气,手中不停,眼见着一对天鹅便要成型了。

曲常幽微微眯眼:“你知道我是谁?”

老人不说话,只把捏好的糖人交到一瞬不瞬地盯着糖人的云音缈手上,擦擦自己的手,意思是要钱。

不等曲常幽反应过来,云音缈自己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给了老人,笑道:“钱货两讫,多谢了。”

便是国师府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耗的。

虽然觉得不妥,他却没出声喝止,而是不解地看向她。

接过两根木棍分别固定住的交颈天鹅,云音缈拆下一半让曲常幽伸手来接:“请你的。”

怎么真是为了买糖吃?

曲常幽不明所以地接过,望着她手中的另一支习惯性地舔了一口,这才发现手里的签子并不是普通的竹签,反而像是被盘玩数十年后已经玉质化的紫竹。

指尖的触感有几分粗糙,他摩挲着将签子转了过来,便看见上面以描金篆文刻着三个精致的小字——

登云令。

瑞云谷的出入凭证?就这么轻易地得到了?饶是曲常幽见惯了奇闻怪事,此刻脑子也不免有些发懵。

“走吧。”云音缈已用一丝灵力探进了竹签内,灵力催发,竹签悠悠地飘了起来,天鹅的头始终指向东南方,竟是在引路。

飘然若仙的青年捏着根糖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女身后,不解道:“传闻瑞云谷踪迹难寻,怎么你一来便找到了入谷令?”

两人看起来是在走,可眨眼间周围的环境已然从闹市变为山林。

云音缈沉吟半晌,就当他以为她要说什么秘密时,她勾起唇角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曲常幽:“……”

实际上,早在踏入这小镇子时,便有一种莫名的联系感无端缠了上来。她凭借直觉找到卖糖人的商贩,又取得了登云令,实在顺遂地过分。

她自然怀疑过是不是陷阱,但此刻已行至繁茂竹林间,隐隐见到瑞云谷入口的云音缈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逝去多年,对于云音缈,关于他的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那是她的第二个侍神——

南云竹。


鸦羽并不搭话,这样无理取闹的妇人他见多了,越理睬她们越来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他对曲常幽禀告道:“她不曾习武。”

说罢,身影再度隐没。

见鸦羽走了,女子才放下手,也不假哭了,咕哝句:“鬼一样的东西,装什么装啊。”

她仰头看向曲常幽,自以为可爱地歪着头,腻着嗓子问:“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曲常幽自幼一副好皮囊,想诱惑他的女人不计其数,这么不自量力的还是第一个。沉默了片刻,他道:“把她扔出去。”

家丁早受够这个疯女人了,更何况她来路不明,主子一声令下,他们便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一般扑住了一脸震惊的女子。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那女子还在疯狂挣扎,满脸不虞,可当看到自己的反抗徒劳无功时,她只得软下声音,“等等!我有宝贝!”

“哦?”曲常幽想起管家所说的发光方砖,遂点了点一名家丁道,“去,拿给本座看看。”

“是。”

家丁不顾她挣扎叫嚣着要杀了他的威胁,把她身上的口袋都搜了一番,最终在外套内侧的一个暗袋中翻了出来。

曲常幽接过,翻看了片刻,不知按到了什么,漆黑的屏幕忽然一亮,显示出一个俊美男子的容貌,他眉头一跳,差点把它扔出去。

“这是何物?”

“……手机,是我的手机。”她转了转眼睛,意识到自己没能让这小哥哥一见倾心,于是换了个策略,讨好道,“小哥哥,我把手机给你,你对我好点可以吗?”

看她的模样,曲常幽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她想玩日久生情那一套,直接把手机丢回了她的怀里,似笑非笑道:“这种破烂,本座不要。”

也不知破烂说的是她还是手机,总之把那女子气的七窍生烟,尖叫道:“给脸不要脸!以后有你追妻火葬场的!!!”

“不知所谓。”

而此刻,重伤休眠的云音缈却忽然被一阵强烈的震颤激醒,这是有人强行突破时空结界,天道传来的警示。

这么近,偏偏落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可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她满腹狐疑,但出于对穿越者和这个时空的负责,还是拖着病体走了出去,正撞上了这场闹剧,不禁扶额道:“都别吵了。”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在场的人都静了静,府内上下曾见过云音缈回来时的惨状,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便醒了。

此时她一脸病容,唯独眼角唇瓣带着不正常的嫣红,恰如雪中坠下的一点红梅,不加粉饰往那一站,就有种绚烂孤寂的凄美感。

女子先生是被她的容貌惊得呆了呆,旋即应激似的骂了起来:“你这种狐狸精一样贱女人怎么会出现在我老公身边?!”

管家忍无可忍,怒斥道:“什么贱女人,这是国师夫人!再有不敬,我便代家主把你这疯子折断了四肢,扔去风尘地!”

女人眼睛一瞪,还要再叫, 却被云音缈一声轻叹打断:“都消停点吧。尤其是你,胡芝芝。过几日我送你回去,你本不该来此。”

“你……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忽然被叫出名字,胡芝芝简直满头雾水。

她想问她是谁,为什么能把她送回去,可对上那双清清冷冷的眼睛时,无端的恐惧一下子涌了上来,支吾半天,竟然垂下了眼睛:“我知道了。但、但你们可不能把我赶出去。”

“嗯。不会。”

云音缈淡淡地应了一声,对着从一开始就在边上面露纠结之色,欲言又止的曲常幽道,“劳烦你派人给她寻个住处。至于那件事……一会你来我房内,我能解释的都会解释。”

“现在反倒跟我客气起来了?我以为我知道后,你便要高高在上起来了。”他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显然不在忌惮她的身份,更可能是因为她的隐瞒而生气。

吃瓜群众支楞着耳朵,一会以为云音缈受不了他们冷冰冰的国师出去偷男人了,一会又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心情跌宕起伏。

云音缈本就相当于睡的最香的时候,被天道提着个铜锣围在床边当啷当啷吵个没完才被迫醒过来的,胡芝芝说话声又尖又细,针似的扎脑膜,其余人呢,则高声激愤,振得她脑子一颤一颤的痛,这会都快站不住了。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没心思反呛回去,只想着赶紧安抚好他回去睡大觉。

于是凭借着本能,伸出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浑身无力所以说话听起来宠溺又无奈:“乖一点,不要闹了。”

说罢,她自觉做了件大好事,溜达着回屋睡回笼觉了,只余石化成雕像的曲常幽。

堂堂国师大人,即便面无表情时也高深莫测,什么时候有这样空白呆滞的神色过!

至于云音缈安抚好曲常幽了么……

似乎确实没有火气了,云音缈揉他脑袋那一下,直接让他从头麻到了尾椎骨,耳朵尖都红透了,还哪里有心思生气。

傍晚,曲常幽处理完了这几日积压的事务,来到云音缈的门前,正待敲门,却又想起她揉自己头发时软绵绵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全无防备──那模样陌生又令他心头一软,竟有些奇异的熟悉感。

可他将门一推,又是纹丝不动。毫无意外,她入睡前又在房内设了结界。曲常幽一怔,而后了然地笑了笑。

云音缈这一觉睡得安稳了些,醒来时已月上中天。她打了个哈欠,想起下午的承诺,这才披了件外衣,推门出去。

亭中小桌边上,一袭灰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就着皎皎月色自饮自酌。亘古的月光从古照到今时,似乎在年岁流淌中染上了日夜更迭留下的沧桑尘埃,此时笼在他身上,便似乎把他也裹进了月色里。

他坐在那,明明只等了几个时辰,在云音缈眼中,却好似他已等了她千百年般……

她笑着摇头,心想真是睡糊涂了,走上前去在他对面落坐,毫不见外地拿起另一盏酒杯,一饮而尽:“想让我从哪说起? ”

曲常幽不急着进入正题,觑了她一眼:“我当你一觉睡到明日。这酒可不是留给你的。”

“管你给谁的,我代他喝了。”云音缈并不会因这样的小事臊皮。实际上,若脱掉界面神威严的枷锁,她本身的性格倒是不拘小节的。

沉凝的月夜因这一小插曲松快了些,二人觥筹交错,话出口酒下肚均无顾忌,天南.北地聊到了天光乍泄。

曲常幽终于又困又醉,但即便快睁不开眼了,他的举止仍得体克制。

稀里糊涂不知咕哝了几句什么后,再睁眼,他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

下人们没跟他说怎么回来的,他也没问。但在国师府,国师被夫人一路公主抱抱回房的消息早传过好几轮了。

最惨的是,曲常幽本人从下人口中听到了这消息,并且他当夜──并未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