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窦昭魏廷瑜的武侠仙侠小说《九重紫完结版窦昭魏廷瑜》,由网络作家“窦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庞玉楼有三个哥哥,分别是庞金楼、庞银楼、庞锡楼。庞金楼能干,两个弟弟还是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把庞家的铺子抓在了手里;庞银楼精明,知道自己在庞家的铺子里帮忙也讨不了好,哄了庞父私底下拿了体己银子给他,自己开了个茶楼;庞锡楼从小就是个混人,喜欢拳脚,在县里的武馆里学了几招,铺子里的事他插不上手,又不愿意像庞银楼那样低眉顺眼地服侍人,每个月只落得干巴巴的那几个月例,吃了没有喝的,喝了没有吃的,索性和武馆里玩得好的几个师兄弟做起了收帐放债的营生。窦世枢一听就知道庞氏兄弟要干什么。为了巴结上王家,他们迫不及待地给王家当了刀使。现在王家要和窦家结亲了,他们又怕因为先前的所作所为被窦家记恨,而被王家放弃,干脆演起了负荆请罪的戏文——我都已经当着左...
庞玉楼有三个哥哥,分别是庞金楼、庞银楼、庞锡楼。
庞金楼能干,两个弟弟还是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把庞家的铺子抓在了手里;庞银楼精明,知道自己在庞家的铺子里帮忙也讨不了好,哄了庞父私底下拿了体己银子给他,自己开了个茶楼;庞锡楼从小就是个混人,喜欢拳脚,在县里的武馆里学了几招,铺子里的事他插不上手,又不愿意像庞银楼那样低眉顺眼地服侍人,每个月只落得干巴巴的那几个月例,吃了没有喝的,喝了没有吃的,索性和武馆里玩得好的几个师兄弟做起了收帐放债的营生。
窦世枢一听就知道庞氏兄弟要干什么。
为了巴结上王家,他们迫不及待地给王家当了刀使。现在王家要和窦家结亲了,他们又怕因为先前的所作所为被窦家记恨,而被王家放弃,干脆演起了负荆请罪的戏文——我都已经当着左邻右舍的人低头认输了,你们王、窦两家总不能把我们一棒子打死吧?
尽管心里明白,但庞氏兄弟对时局的准备把握,当机立断的果敢和不顾名声的厚颜无耻还是让窦世枢有些意外。
他无意再插手西府和王家的事,但对庞家这么快就得到了窦、王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有些不悦。他若有所指地对带着家中女眷为他送行的二太夫人笑道:“也不知道庞家怎么突然间就前倨后恭起来?”
二太夫人把儿子的话在心里转了转,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笑道:“有果必有因,有因必有果。”
意思是自己会去追查这件事的。
窦世枢就笑道:“不知道七弟那边还会闹腾多久,宫大人还在驿站等着给我送行,我就在驿站等七弟吧!正好还可以和宫大人说说话。”
宫大人是真定县新上任的父母官。
窦世枢虽不是窦家的族长,可他是窦家官位最高的人。现在有人在窦家闹事,按理说窦世枢应该前去调解才是。但想到庞家兄弟是为什么和西府生的罅隙……二太会人不禁在心里嘀咕,难道让她堂堂正三品的儿子去过问这种破事不成?她自然是希望儿子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好。
她忙不迭地点头,道:“虽说你已官至三品,可现官不如现管,家里的事还得靠宫大人照应,千万不可心生骄纵得罪了宫大人,让宫大人等你,那就更不应该了!”说完,催了窦世枢快去见宫大人。
窦世枢想了想,道:“六弟,你带着六弟妹和寿姑和我一起去驿站吧?”
窦世英不过来了,窦昭却不能不给窦世英送行。窦世枢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窦昭更亲近东府的人,窦昭和西府的接触当然是越少越好。
纪氏则是不想窦昭卷到这些大人们的纷争中去。
她抱着窦昭笑盈盈地望着窦世横,一副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可以抱着窦昭启程的样子。
窦世横觉得这毕竟是东府的事,如果窦世英有需要,自会让管事来求助,如果窦世英没有需要,他也不应该贸贸然地前去助阵。见妻子望着他,他笑着抱过窦昭,道:“寿姑,我们跟着你五伯父去见识一下真定县的驿站好不好?”
窦昭咯咯地笑。
她才懒得理会王、窦两家的破事。
窦德昌也吵着要去,却被二太夫人指使着柳嬷嬷把他拦腰抱住:“你爹和你娘有要紧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窦德昌委屈地嘟着嘴。
窦世横和纪氏都不理他,带着窦昭上了马车。
宫县令是个和窦世枢年纪差不多的男子,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他自称是辛丑科的进士,比窦世枢低四科,对窦世枢非常的尊敬。
窦世枢的态度很谦和。
众人见过礼,宫县令、窦世枢和窦世横在驿站的厅堂说话,纪氏回避,带了窦昭在驿站的后院里看花草。
直到晌午,窦世英才赶过来。
他团团地给窦世枢等人行礼赔不是。
窦世枢不以为意,向窦世英介绍宫县令。
宫县令夸着窦世英一表人才:“不愧是谢堂子弟。”
窦世枢和窦世英一番谦逊过后,宫县令设宴给窦世枢、窦世英送行,窦世横作陪。
窦世横决定在家读三年书后再去参加春闱,这次只有窦世英跟着窦世枢去京都。
这和窦昭记忆中的一样。
在后堂用饭的纪氏见端上来的菜多油多酱,只捡了几件清淡的菜喂着窦昭:“忍着点,回去六伯母给你做荷叶汤喝。”
窦昭从来不挑食,吃完了菜又吃了一个馒头,心满意足,昏昏欲睡,什么时候回了东府都不知道。
下了马车,采菽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六爷,六太太,安香的赵太太从甘泉回来了,正陪着太夫人说话。太夫人让您和六太太一回来就带着四小姐过去给。”
窦昭和窦世横、纪氏都大吃一惊,窦昭更兴高采烈地道:“我舅母来了?是什么时候的事?谁陪着她一起回来的?”
采菽忙道:“来了快一个时辰,刚太夫人屋里用的饭。赵太太一个人回来的,此时应该和太夫人在宴息室喝茶。”
窦昭拉着纪氏的手:“我们快去!”
纪氏呵呵地笑,抱了窦昭:“先给你洗把脸,换身衣裳,免得你舅母抱得满身尘土。”
窦昭讪讪然地笑,跟着纪氏盥洗后去了二太夫人那里。
舅母比起在安香的时候瘦了些,人却精神了很多。
她扑到赵太太怀里喊着“舅母”,又问她:“舅舅可好?三位表姐可好?您怎么突然回了真定?”一句接一句,言词恳切,惹得舅母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两、三年不见,我们寿姑突然就变成了大姑娘,知道问候人了。”
二太夫人笑道:“这大半年寿姑都跟着她六伯母——她六伯母你是知道的,出身江南的名门,最最贤德不过的一个人了,平日里到哪里都带着她,为了晚上照看好她,还把她安排在自己的碧纱橱里歇息。你就不用担心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夸张,赵太太听着心中生疑,抬睑看见窦昭的小脸粉白可人,过了一个夏天,连个蚊叮虫咬的印痕都没有,想来那位纪氏的确是把窦昭照顾得很好,人家称称功也是人之常情。
她曲膝就给纪氏行了个礼:“让六太太费心了。”
纪氏连忙回礼。
心里却琢磨着二太夫人的话。
看样子婆婆还是想让她帮着西府带孩子!
窦昭也听出点音来。陪着舅母在东府的客房安顿下来,她对舅母道:“……伯祖母问我喜不喜欢六伯母,还问我要不要让六伯母永远陪着我!”
赵太太不想见西窦的人,二太夫人留她在东窦的客房歇息,她立刻就应允了。
听了窦昭的话,她只留了彭嬷嬷在身边,然后拉着窦昭的手认真地问她:“那你喜不喜欢六伯母?”
“喜欢!”窦昭笑道,“她给我买好看的木偶,给我做新衣裳、新袜子,晚上给我打扇,还给我染指甲。”说着,她把小手伸给赵太太看,“舅母,好不好看?”
赵太太听着心里无比酸楚。
这些本都应该是谷秋做的事,现在却由个堂伯母做了出来。
彭嬷嬷就在一旁小声地道:“若是表小姐能跟着那位六太太也不错,总比在王映雪面前做小伏低的好。”
“呸!”舅母愤愤地道,“任她也敢给寿姑脸色看!”心里却知道彭嬷嬷说的有道理,“谁养大的像谁,东府里就是随便找一个也比那王映雪要好。不过,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太夫人是什么意思,我还要仔细看看。有了西窦一半的财产作陪嫁,寿姑可不是从前的寿姑了。”
彭嬷嬷听着就叹了口气:“老爷这招也走得太险了些,我真怕表小姐被养歪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赵太太也叹气,“我们也没有想到窦家竟然真的会同意。”她语气微顿,又道,“当时老爷接到寿姑她五伯父的信时就说糟了,还说,寿姑她五伯父这个人从不打诳语,既然让我们拿了同意书赶回来,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让寿姑的祖父答应我们的条件……果不其然。还好我们也是做了两手打算的,老爷把县里的钱谷师爷带了过来,否则就凭我们这几个妇孺,哪里弄得清楚窦家到底有多少钱?哪些田庄的收成好?哪些铺子赚钱?他们要是拿那颗粒无收的田庄糊弄我们,只怕我们也难以发现。这几天我们就好生生地和窦家的人磨磨牙,让那汤师爷也好暗中把窦家的财产摸一摸,免得我们两眼摸黑,任窦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寿姑白白担了个‘分了西窦一半财产’的名声。”
正说着,有小丫鬟隔着帘子道:“亲家太太,西府那边高升媳妇领着几个丫鬟、婆子过来给您问安。”
高升是窦世英贴身的小厮。
赵太太由奇怪:“就是来问安,也应该是俞嬷嬷来给我们问安,她来凑什么热闹?”
自从赵谷秋去世后,赵家对西窦的人都非常的反感。
鼓嬷嬷劝道:“还是见见吧!喜欢就听听,不喜欢就不听嘛。”
赵太太点了点头。
鼓嬷嬷去领了高升的媳妇过来。
高升的媳妇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妇人,模样儿周正,看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她有些腼腆地给赵太太和窦昭行了礼,然后从怀里掏出封厚厚的信来:“这是七爷走的时候特意叮嘱我家那口子让我带给您的。”
窦昭听了不由一愣。
父亲早就知道五伯父的安排吗?
她伏在舅母的肩膀上,想看看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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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家务事很多,今天这章写得有点急,估计虫虫有点多,大家先将就着看,我马上就回捉虫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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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父亲和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拿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去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小姐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去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绿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绿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小姐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小姐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去了鹤寿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拿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道:“环九爷过来了。”
祖父笑道:“快让他进来!”
瘦瘦高高的窦环昌快步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先给祖父和父亲行礼,然后笑着和窦昭打招呼。
祖父颔首,站起身来:“走吧!”
窦环昌应“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紧不慢地出了鹤寿堂。
他是来约祖父和父亲一起回北楼的。
父亲抱着窦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开一个距离,父亲轻轻地捏了捏窦昭的小脸:“你这个小东西,是来讨债的吧?”举止亲昵,语气无奈。
窦昭嘻嘻笑,问父亲:“讨债是做什么的?”
父亲绷不住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大门。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楼准备祭祖的事,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窦环昌,还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见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车给祖父行礼,因为停了马车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岁的小儿子,不让他给自己磕头:“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多礼。有什么话,到了祠堂再说。”
祠堂那边有十几间厢房,四角都放着大火盆,燃了无烟的银霜炭,温暖如春。
“还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着。
二太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寿姑,到伯祖母这里来!”
窦昭不喜欢这个冷酷的伯祖母,抓着父亲衣袖的手紧了紧。
父亲略一犹豫,抱着窦昭笑着走了过去:“她顽皮得很,您年纪大了,哪里经得她折腾。我看,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静地依偎在窦世英怀里的窦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没了母亲,你能多亲近她些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放了车帘。
父亲有些意外。
那边三堂兄高声喊着父亲:“七叔父,您那边还有位子没有,帮我捎两个丫鬟过去。”
三堂兄子嗣最多,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公中的东西却是按房头分配的,他总是最紧张的一个。
“有,有,有。”父亲抱着窦昭走了过去,“要是挤,你让芝哥儿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芝哥儿是三堂兄的长子,今年十一岁,学名叫窦启俊,这家伙后来做了御史,因参倒了长兴侯石端兰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窦世枢入阁后,他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时他不过是个腿长脚长、声音像鸭公的青葱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亲、妹妹挤在一辆马车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七叔祖父!”窦启俊给父亲行了礼,然后伸手去摸窦昭的头,“四姑姑!”
窦昭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祖父、父亲摸她的头,她勉强可以忍受,十一岁的侄儿窦启俊摸她的头……她偏了偏头就避开了窦启俊的手。
“咦?”窦启俊有片刻的困惑。
窦世英已抱着窦昭往自己的马车去,一面走,还一面问窦启俊:“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族学引经据典,让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风?”
窦启俊干笑,把窦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紧跟着窦世英上了马车,挨着窦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闭门读书吗?怎么连下辈们在学堂上的一些玩笑之举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窦世英不够专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窦昭感兴趣地打量着窦启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祸从口出。”父亲笑道,“难怪你父亲每隔些日子就要去给杜夫子赔礼道歉!”
杜夫子是窦家族学的西席。
窦启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顶了顶父亲,道:“七叔祖父,跟您商量个事?”模样儿有些痞。
父亲挑了挑眉。
窦启俊笑道:“我和同窗约好了,元宵节的时候时候去真定府看花灯。您支援我几个路费如何?”
父亲笑道:“你父亲可知道?”
“知道,知道。”窦启俊一听有谱,眉飞色舞地道,“他也答应了。不过只肯给我三两银子,还不够买盏好一点的花灯呢!七叔祖父,我们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两银子给我,您再去福方斋买古玩的时候,我帮您打下手!”
“我有小厮,要你打什么下手?再说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厮做得好!”
“那,那我给您抄经书。”窦启俊一点也不脸红,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给过世的七叔祖母抄一千卷《法华经》,等七叔祖母大祥的时候烧给她……”
窦昭惊讶地望着父亲。
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笑道:“抄经书贵在心诚,你帮我抄,算是怎么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两银子没有,十两银子倒可以考虑……”
“七叔祖父,十两银子也太少了点!”窦启俊磨着牙,“说出去岂不是弱了七叔祖父的名头!”
“我不知道我还有个‘散财童子’的名头?”父亲不为所动,“你小小年纪,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就十两,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窦启俊怕再说下去连这十两银子也没了。
父亲笑道:“不过,我会跟三哥和六哥说一声的,免得你从我这里要了十两银子又去别处打秋风!”
“七叔祖父!”窦启俊哀嚎着倒在了大迎枕上。
窦世英哈哈大笑,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突然间消弥了不少。
窦昭看着父亲大笑的样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她对父亲是有怨气的。
因而从来不曾正眼看父亲。
她总觉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么也不管……任由窦明嚣张跋扈窦晓惹是生非,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马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夹杂着窦启俊的插科打诨,他们很快就到了北楼。
窦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辆马车,管事、小厮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到动静,有人飞奔着去禀告三伯父,有的则围了上来,或帮着稳了马车,或帮着摆了脚凳,一时间窦家祠堂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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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昭的祖上,是个家无恒产的挑货郎,机缘巧合,娶了镇上一家商户人家的丫鬟为妻。他用妻子陪嫁的十两银子在真定的北楼村买了一亩二分地,从此在北楼村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这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北楼窦氏的起源。
窦昭的太祖父十岁就在母亲老东家的绸缎铺子里做学徒。十四岁出师,二十岁就成了绸布店的二掌柜。东家想把自己女儿的贴身丫鬟嫁给他,他不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一辈子转着东家转,想娶镇西穷秀才的女儿郝氏为妻。
二十一岁的时候,他用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八两银子做聘礼,娶了郝氏,丢了二掌柜的差事。
他带着郝氏回了北楼村,接过了父亲挑货的扁担,还有父亲一辈子勤扒苦做置下的三十亩良田。农忙时种地,农闲时走乡串户。
次年夏天,郝氏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在村头遇到了一个收棉行商。
真定府种棉花。
收棉行商想找个熟悉本地农户的人帮他收棉花。
父亲毛遂自荐。凭着在绸布店苦练出来的本事,眼睛一瞥,就知道棉花有没有掺假,手一拎,就知道棉花有多少斤,还能打算盘会记帐。
夏天过去,除了事先约定的酬劳,收棉行商另外打赏了窦昭太祖父十两银子,并且和他约定,明年这个时候再找他来帮忙。
到了冬天,窦昭的太祖父走遍了真定县的十里八乡。等到了来年的夏天,哪家种了多少棉花,棉花是好是坏,棉户为人是否好打交道,清清楚楚;收棉、过秤、算帐、入库、做帐,丝毫不错。那行商只要摇了扇子坐在树荫下喝茶就行了。
“看样子,有我没有都是一样的,我在这里还要开销住店、吃饭的钱。”行商笑着和窦昭的太祖父商量,“我有个主意。我先预支你一部分钱,你自己收棉花,然后把收的锦花送到我那里,凭棉花的优劣我们结算。你觉得如何?”
窦家就是这样,靠收棉花起的家。
等到了窦昭的高祖父手中,窦家的人把从真定、获鹿、元极、平山、行唐等县收到的棉花贩到江南去,换了江南的丝绸卖到四川,再把四川的药材运往京师变成银子,打了新式的首饰卖给真定府的达官显贵。
窦昭的高祖父只用安安心心地读书,考取功名就行了。
只是他悬梁刺股也只考中了一个秀才。
但这并不妨碍他娶了隔壁行唐县安香村赵举人的女儿为妻。
赵家和窦家可不一样!
人家是有族谱的。
家中虽然只有一百二十亩地,但人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周穆王时期。而且“赵”还是前朝的国姓,赵家祖上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从旧都卞京搬到这里来的。
安香的赵氏,也是窦昭的外家。
窦昭的高祖父和赵氏成亲之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窦焕成,次子窦耀成。
兄弟俩从小就聪慧过人,跟着外祖父赵举人读书,及长,送至京都的国子监进学。
至德十三年,两兄弟同时金榜提名。
哥哥二甲第三名,弟弟二甲三十七名。
窦家至此真正地富贵起来。
之后哥哥考中了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在行人司观政。弟弟则外放南昌府的进贤县做了一名县丞。
窦昭的高祖父到底福浅,风光了没几年,就驾鹤西去了。
死的时候,两兄弟都不在身边。
两兄弟回乡守制,除服后,回京待缺。
哥哥是庶吉士,曾在行人司呆过,很快就谋了个都察院御史的差事。弟弟蹉跎了大半年,才在哥哥的打点下谋了个云南按察司经历司经历之职。
在弟弟的印象中,云南穷山恶水、瘴雨蛮烟,有官员在赴任的路上就暴病身亡,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若是继续留在京都候缺,一来是他们两兄弟初入仕途,好的差事未必能弄得到手,二来朝官命官三年一升,等他谋个好缺,哥哥只怕早就升了从六品。
他越想越觉得没意思,索性辞官回了真定县。
赵氏的日子过得既体面且舒心,要说有什么足之处,就是两个儿子都在外为官,她怕自己死的时候和老头子一样,没有儿子送终。
窦耀成回乡,她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反正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回来,正好在她面前尽孝,还可以帮着管管家里的庶务。
顶着进士及第光环的窦耀成和窦家的那些先祖相比做起买卖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京都兑成的银子不再卖饰品,而是做为印子钱,或放给那些穷翰林;或放给了那些刚刚谋了差事外放需要大笔银子应酬和置办官轿官服的七品芝麻官;或是放给回京述职需要请客送礼的封疆大吏。之后随着这些官员的升迁罢黜,窦家开始插手河道的石料、九边的粮草、南江的盐引……
银子像水似的涌了进来,让赵氏和窦焕成眼花缭乱、胆战心惊。
已是都察院右佥事的窦焕成不止一次的告诫弟弟:“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你还是藏拙些。”
窦耀成不以为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也是狐假虎威。你致仕了,这买卖我也就不做了。”
窦焕成却觉得这钱赚得不干净:“南货北卖,挣得好歹也是辛苦钱。你这样,是官商勾结!是发国难财!”
窦耀成冷笑:“大兄这个时候嫌钱脏手了?哥哥要买宋刻孤本的时候怎不嫌钱脏?要资助同僚遗孤的时候怎么不嫌钱脏……”
“你!”窦焕成气得嘴唇发抖。
两兄弟不欢而散。
赵氏看着心里难过,劝窦耀成:“你就听听你阿兄的吧!他在都察院任职,纠劾百司,见得多,他不会害你的。”
窦耀成不想母亲担心,又不愿意向大兄低头,随口道:“您看那些做官的,哪个不争着巴结?不必开口,自有人送吃送喝送银子,还怕送了不收。我和大兄不一样,我一天赚不到银子一天就没吃的。”
赵氏却听了进去。呵呵笑道:“你以为娘老糊涂了。”心里却想着大儿子只有那一点俸禄,每次回来不是孝敬她人参燕窝就是珠宝玉石,大房的媳妇孙子孙女四季的衣裳首饰年年添新的,可见日子过得的确是很不错。大儿子的话说得有道理,但小儿子的买卖做得也不容易。上次去淞江府,为了应酬那些官老爷,喝酒喝得闻到酒味就不舒服。就是这样,小儿子嫌的银子从来也不曾藏私,全都交到了公中,所有的收益都和大儿子均分。
这么一想,就怜惜起小儿子来。
有官身和没官身的就是不一样。
要不然这世上的人为何挤破了脑袋都要做官。
老太太的心偏向了这个每日在她面前嘘寒问暖的小儿子。
而窦耀成断了仕途,买卖有得力的管事相助,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他的心思渐渐放在了享受上。
开始只是呼朋唤友,把酒言欢,后来开始梨园听戏、章台走马。
赵氏知道了劝小儿子:“你是有身份的人,怎能和那些贩夫走卒的女人一个桌上喝酒?不如买几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回来,请了真定府的名角调教,自己养个戏班子,既有颜面,可以解闷,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能热闹热闹。”
有了母亲这话,窦耀成还有什么顾忌?
他玩得越发荒唐。
两兄弟之间的分歧也越来越深。
赵氏看着这样不行,请了娘家的哥哥出主意。
赵舅爷想了想,道:“亲兄弟,明算帐。不如趁着你在的时候把家分了。大家各过各的,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赵氏沉思良久,痛下决心:“总比我死后闹出分产不均的笑话好。这分家的骂名,我背了。反正我已经是半截进土的人了。”然后把大儿子叫了回来:“……不要再为这些琐事争吵!”
“母亲,这不是琐事。”窦焕成不同意分家,试图说服母亲,“仕途一时荣,文章千万好。家族立世之本不全在举业上,门风万不可缺。有举业,没有门风,守得住本心不被纸醉金迷所惑还好,若是守不住,过惯了好日子突然塌陷下去,比那寻常人家还凄惨;有门风,没有举业,堂堂正正的行事,清清白白的做人,歪风邪气不敢浸,自有福缘。舅舅家就是这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赵氏敷衍道,“是我想分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这样闹腾下去了。特别是你弟弟,十年寒窗苦,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们兄弟一场,你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可这兄弟也如夫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伤,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你就当是孝顺我,把这个家分了。”
窦焕成在母亲面前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不用分家……”
赵氏摇头:“你听我说。你爹爹虽然留下了万贯家财,却不及窦家现在家财的三分之一。我想把家中的财产一分为三,我一份,你一份,你弟弟一份。我跟着你弟弟过,等我去了,我的那一份就留给你弟弟……”
这是要分家呢?还是要分财产呢?
这是母亲的意思呢?还是弟弟的意思呢?
窦焕成不敢多想,他点了头。
赵氏请赵舅爷、当时真定县的县令、两个媳妇的娘家一起做中人,把家分了。
既然母亲跟着弟弟,窦焕成让出了位于真定县的大宅,在县城的东边盖了个五进的青砖瓦房。
从此窦家一分为二。
窦焕成那一支因住在城东,被人称为“东窦”,窦耀成这一支因住在城西,被人称为“西窦”。
窦耀成,就是窦昭的曾祖父。
果如窦焕成所担忧的那样。没几年,窦耀成妻妾争宠,闹出了人命案,又牵扯出很多内院污垢。虽被压了下去,但西窦这一支却伤了元气,窦耀成不到四旬就病逝了,子嗣相继零调,只活下了窦昭的祖父窦铎。
“东窦”却人丁兴旺。
窦焕成有两儿三女。九个孙子,三个孙女,十一个外孙,九个外孙女,其中两个儿子一个女婿都先后中了进士。
他没有忘记自己在母亲面前的承诺,始终对窦耀成这一支照顾有加。
窦耀成去世后,窦焕成把年幼的窦铎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帮窦铎管理家产,亲自教他读书进学,看着他成家立业之后,把家产分毫不差地交到了窦铎手中。死后还留下遗嘱:“东西两窦是一家,分居不分宗”。
窦铎对伯父比父亲的印象更深刻。他把窦焕成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和几个堂兄像亲兄弟一样。儿子窦世英出生后,和东府窦家“世”字辈的兄弟一起排了序,以示两家如一家,永不分彼此。
所以窦昭的父亲虽然是独子,却被称为七爷。
而被称为三爷的,则是窦昭二伯祖的长子窦世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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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院里,大红的喜烛噼啪爆出一朵烛花,王映雪的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满脸怒容地站在屋子中间,“东府凭什么事事都要压着西府?我已经是万元正正经经的妻子了,她凭什么还把明姐儿留在她屋里不放?”
“太太,您小声点,小声点!”胡嬷嬷忙提醒她,目光在周围睃了一眼,见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现在还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七爷还需要五爷帮衬,您刚刚扶正,又没有儿子傍身……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我知道!”王映雪神色微缓,“要不是这么想,我今天就不会忍气吞声了。”
胡嬷嬷松了口气,笑着岔开了话题:“今天可是您的好日子,时候不早了,七爷差不多也该来了,不如我服侍您把妆卸了,再喝盅百合莲子汤……”
王映雪赧然。
琼芳抱着个匣子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七太太,这是今天收的见面礼,您看放哪里好?”
说起这个,王映雪又是怒火中烧。
窦氏膏梁锦绣,平日打赏体面的仆妇都是绫罗绸缎,金环银簪,二太夫人等人的见面竟然均是些金镶玉簪子这样普通的饰物,一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还藏着掖着不成?”她的声音有些尖锐。
琼芳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不仅没得了赏,反得了一顿训斥。
胡嬷嬷忙朝着琼芳使眼色,笑着安慰王映雪:“窦家可不是乍富人家,越是这场面上的事,越是低调内敛,您也不要小看这些东西,说不定个个都是有些年头有讲究的物件呢?只是我们今天没空,等哪天闲下来了,太太拿出来再仔细瞧瞧。”
自从赵谷秋去世之后,西窦就没有了主持中馈的人,几年下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各怀着各自的心思,加之前些日子又被窦昭分走了一半的财产,那些原本一心一意巴结她的人也有些开始等待观望,这个时候,府里只怕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盯着栖霞院,她要是有丁点的异样,恐怕就会被无限地夸大……不如就着这个说法顺势下了台阶!
王映雪想着,轻轻地“嗯”了一声,正想再教训琼芳两句,有小丫鬟禀道:“高升过来了!”
屋里的人俱是一愣。
王映雪狐疑道:“请他进来!”
高升站在内室的梅花纹槅扇外,声音温和而恭谨地道:“七太太,七爷说,今天太晚了,他就歇在正房,让您也早点歇了,明天卯正去给老太爷请安,辰正三太太会过来,把西府的对牌交给您,让您别迟了。”说完,拱手作揖退了下去。
王映雪张大了嘴巴半晌也没有合拢,随即脸色涨得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打着转:“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找借口,何必说时辰太晚?现在才戌初……还歇在了正屋……岂不是让我白白遭人笑话?”
胡嬷嬷也感觉到了窦世英的异样,她迟疑道:“太太,要不要我去看看?”
“不用!”王映雪一咬牙,道,“我亲自去请。”
进门的第一天,窦世英就歇在了别处,她以后在窦家怎么抬得起头来。
胡嬷嬷陪着王映雪匆匆去了正房。
窦世英已换了家常的衣裳,正在画案前写字。
看见王映雪,并不惊讶,而是淡淡地笑着说了声“你来了”。
望着灯光下窦世英英俊的面庞,在路上就想好的那些责问突然间烟消云散了,她有些不安地整了整衣袖,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今天很累了吗?怎么一个人呆在正房里写字?”一面说,一面走了过去,鼻子里闻到了由窦世英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意,她笑道,“七爷喝了多少酒?怎么满身的酒气?妾身让人给您送碗醒酒汤来吧?”一面说,一面挽了衣袖要帮他磨墨。
窦世英阻止了她:“我这边有高升服侍,你去歇了吧,明天还有你忙的。”声音比窗外吹进来的晚风还要和煦,人却低下了头,心无旁骛地继续写着他的字。
拒绝的意思这样明显,让王映雪羞红了脸,可她从来不是个等候的人,她思忖半晌,猛地上前侧抱住了窦世英的腰。
“万元……”眼光下,她目光柔得能滴得出水来。
窦世英身子一僵,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笔,温柔,却又十分坚定地将绕着他腰身的手臂一点点地掰开:“映雪,我说过,除了名份,其他的,我都给不了你……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相敬如宾不好吗?”
他转身,墨如点漆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表情是如此的认真。
王映雪愕然。
她当然知道……可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千里相思,怎如暖玉在怀……
窦世英大步走了出去。
窦府的玉簪花已经开了,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骤然间想起自己和谷秋成亲的时候。
也这样的天气。
玉簪花肆意怒放,在月光下晶莹如玉。
妻子声音清脆地喊“万元”,问他“我漂不漂亮”……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只记得妻子又惊又喜地扑到他的身上,像团火似的在他心上烧了起来……耳边是妻子银铃般的笑声:“他们都说我不害臊,可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嫁给你嘛!”娇娇憨憨的声音,透着不庸置疑的欢喜和满足……
花香是如此的浓烈,犹如开到荼尽时的颓败,让人心悸又恐惧。
他拔腿朝外跑去……
轰隆隆一声雷响,雨哗哗地落了下来。
※※※※※
窦昭被身边的动静惊醒,朦朦胧胧中听见祖母吩咐红姑的声音:“……看看马棚里的马驹有没有受惊吓?厨房的窗户有没有关?柴房里的稻草也要捡一捡,免得被雨水溅湿了。”
红姑打着哈欠应喏着,披衣走了出去。
祖母回头,看见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窦昭,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她:“寿姑不怕,崔姨奶奶在这里呢!”
窦昭反而醒了过来。
她望着屋梁,有片刻的茫然。
外面传来“啪啪啪”的拍门声,响彻院落。
祖母惊愕,住在西厢房的长工刘四海已拿了根闩大门的木棍走到了大门前。
“是谁?”他警惕地问。
“是七爷。”外面的人高声道,“快开门。”
刘四海忙丢下手中的木棍,“吱呀”一声开了大门。
窦世英和高升冒雨走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披衣站在正房门口的祖母顾不得大雨,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没事,没事。”窦世英的衣裳已经被淋得湿透,仲夏的天气虽然炎热,但夜晚的雨水淋在身上还是很凉,他的嘴唇有点发白,“我来看看寿姑。”
祖母眼底露出深深的怀疑,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吩咐婆子烧水,让红姑去隔壁富户朗家借两件换洗的衣裳来。
等父亲收拾干净的时候,雨势更大了,天阴沉沉的,仿佛无法承受重量,随时会坍塌似的。
窦昭坐在炕上,昏昏欲睡,脑袋像钓鱼似地一点一点的。
她对父亲的出现不以为然。
半夜三更的,下着这么大的雨,一不小心就会伤风感冒甚至是暴病而亡,还拖累得你去拜访的人家兵荒马乱地帮你找到换洗的衣裳、安排热水茶点……幼稚、任性,这么不体贴人,哪里像个做父亲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不管父亲和王映雪有怎样的矛盾,这样如同落荒而逃似地跑了出来,太软弱无能了。
父亲却没有这样的自觉性,他笑着揉着窦昭的脑袋,柔声问她:“你在田庄还住得习惯吗?”
“习惯!”窦昭偏过头去,打掉父亲的手,“大家都待我很好。”
窦世英望了望屋里粗糙简单的陈设,觉得长女有点没心没肺。
他站在炕前沉默良久。
窦昭很想睡觉,父亲不作声,她只好道:“爹爹,您不睡觉吗?”
窦世英没有做声,过了一会,他慢慢坐在了窦昭的身边,沉声问她:“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窦昭讶然,脸色渐正。
“我还记得你母亲。”他喃喃地道,眼角有水光闪动,“她嫁给我的那一天,手上戴着个祖母绿的戒指,黄金的托,做成海棠花的模样……”
窦昭别过脸去,悲伤慢慢地从心底溢了出来。
※※※※※
父亲天没有亮就走了,窦昭望着雨后澄净如水的天空,有片刻的怔愣。
伤感过后,人更有勇气去面对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吧!
她回到屋里练字。
赵良璧殷勤地帮她收拾书房。
她对赵良璧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赵启璧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自己不用叫狗剩了,担心的是怕窦昭一时兴起,给他取个类似于狗剩的名字……以后改都不能改了!
“‘良璧’如何?”窦昭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是美玉的意思。希望你做人像美玉般美好、谦逊。”
赵良璧喜出望外,拿着窦昭写了他名字的那张纸到处显摆。
不过一天的功夫,田庄里的人都知道狗剩叫赵良璧了。
祖母也夸这个名字取得好,还说过几天带她到庙里玩,可惜父亲的假期完了,他来接窦昭回去,并告诉祖母:“您有什么事,可以让人带信给六哥,我在京都的时候,他会照顾您和寿姑的。”
祖母点头,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她一个人在田庄生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什么事,她相信她以后有什么事也不会找到窦家去。
窦昭却向父亲提要求:“我能不能把赵良璧带回去?”
父亲问赵良璧是谁?
祖母把他的来历告诉了父亲。
父亲听说赵良璧这个名字是窦昭帮着取的,点了点头:“那就带回去吧!”
就这样,赵良璧提前出现在了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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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话已经说出了口,怎好食言?”窦昭笑道,“正好前两天郭夫人托人给我传话,想和我们家结亲,所以我才想,不如为葳哥儿聘了宣宁侯的长孙女,主动解了这结。也免得姑奶奶得罪了家翁,日子艰难。”
婆婆不住地点头,一改往日的温吞,果断地道:“就照你说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长孙女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配得上我们家葳哥儿。事不宜迟。你这两天就托个人去郭家提亲好了。”话说出口,意识到窦昭还卧病在床,忙改口道,“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你就好生歇着吧,万事有我呢!”然后拉着魏廷瑜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商量着葳哥儿订亲的事去了。
窦昭心中微定,吩咐翠冷:“你去请了世子爷来见我!”
有些事,得和葳哥儿交待一番才行!
翠冷应声而去。
窦昭倦上心头,竟然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听到一番喧嚣。
“……好姐姐,我不是要在这里撒泼放刁,我是担心夫人的病。”胡姨娘尖细的声音刺耳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府里的人都在传,夫人病得快不行了。我就想讨个准信。”她说着,如丧考妣般地嚎啕大哭起来,“夫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三爷可怎么活啊!我还不如和夫人一起去了的好……”
魏廷瑜有四房妾室。蕤哥儿四岁之后,她们陆陆续续为魏廷瑜生了四男四女。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窦昭的两个儿子都大了,她并不介意这些妾室为魏家开枝散叶。
这些孩子有出息了,将来也能助葳哥儿和蕤哥儿一臂之力。
这胡姨娘就是头一个生下庶子的。
她那时还年轻,因此很得意了一阵子。
窦昭也不做声,连着帮魏廷瑜纳了两房相貌极其出众,精通百家歌曲、双陆象棋的妾室。
这正对了魏廷瑜胃口。
他日日夜夜与两个新姨娘厮混在一处,哪里还记得谁是她?
胡姨娘这才恍然,只要窦昭愿意,她想让谁得宠就能让谁得宠,想让门庭冷落谁就会门庭冷落!
她遂洗尽铅华,低眉顺目地巴结起窦昭来。
窦昭又给魏廷瑜纳了房擅长琴棋书画的妾室。
几位姨娘知道了窦昭的厉害,从此没谁敢做张做致,乔模乔样。
她们乖顺,窦昭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姨娘们四季的衣裳首饰,庶子女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得好好的,比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室、嫡子女差不到哪里去。几个姨娘定下心来,讨好窦昭,服侍魏廷瑜,生儿育女,家里倒也清静太平。
“姨娘胡说些什么呢?”翠冷恼怒地喝斥着胡姨娘,“怎么总是捕风捉影,说些不搭调的话?侯爷和夫人说了大半夜的话,夫人刚刚歇下,你难道想把夫人吵醒不成?”
“不是,不是。”胡姨娘忙不迭地解释道,“我,我就是伤心……恨不得能替夫人得了这场病……”
她说得情真意切。
窦昭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的。
如果她死了,最多一年,魏廷瑜就会续弦,自有如花美眷和他琴瑟和鸣;葳哥儿是济宁府的世子,已经快定亲了,没有了生母,还有岳家帮衬;至于蕤哥儿和女儿茵姐儿,有葳哥儿这个世子胞兄,也不会吃亏;只有几个姨娘,儿子还小,容颜日渐褪色,没有个依靠!
“就算是这样,姨娘也不应该在夫人的门前大吵大闹。”劝胡姨娘的是管温和又不失严厉的声音,“要是几位姨娘都您你一样,那家里岂不是要乱套了!这大清早的,姨娘应该还没有用早膳吧?不如回屋用了早膳,等会夫人醒了再来……”
是朱氏的声音!
窦昭心头一震。
朱氏是她为长子千挑万选的乳娘,品行纯良,宽厚和善,对葳哥儿比对亲生的儿子还耐心、细致。最难得的是她还很负责。葳哥儿有错,她从不因为自己是乳娘就对其放任自流,总是细细地教导他,督促他改正。以至于窦昭生下次子之后,把蕤哥儿屋里的事也交给了她打理。自己则腾出手来,全心全意地打理着魏府的庶务。
这样做的后果是两个儿子对她虽有敬畏顺从之心,却没有孺慕之情。
窦昭悔恨不已!
先是以荣养的名义将朱氏送到了济宁侯府位于西山的别院,然后亲自照顾两个儿子的饮食起居,过问他们的学业功课,说动魏廷瑜教两个儿子骑射……
但这一切都太晚了。
朱氏行事光风霁月般磊落坦荡,没有任何可让人诟语之处。十岁的葳哥儿和九岁的蕤哥儿不但记事,而且还懂事了。她这样做,不仅没让两个儿子和她亲近起来,反而在她面前更沉默了。
她知道,两个儿子这是在怨她送走了朱氏。
可谁又知道能理解她做为一个母亲与子女生分的痛彻心扉?
或者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朱氏隐隐感觉到自己对她有心结,去了田庄之后,从未曾主动联系过葳哥儿和蕤哥儿,更不要说这样没经示下就私自回府了。
朱氏来干什么?
窦昭思忖着,听见外面一阵低低的惊呼:“乳娘,您怎么来了?田庄到京都的路坑坑洼洼,您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叫府上的马车去接您。”
少年清脆悦耳的声音,是儿子葳哥儿。
自己病后,孩子要侍疾,她心疼孩子,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只让他们如原来一样晨昏定省,这个时候碰到,应该是儿子来给她问安。
他是济宁侯府的嫡长子,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加之有魏廷瑜这个先例在前,窦昭对他比一般公侯家的孩子更为严厉,随着年纪渐长,他行事越发稳妥,得到不少长辈的称赞,窦昭为此曾暗暗得意不已。
像个孩子似的大惊小怪,这是她那沉着内敛的长子吗?
窦昭做了一件她自己素来鄙视的事。
她披衣起床,隔着窗棂窥视朱氏和儿子。
或许是怕吵着她,朱氏压低了声音:“……听说夫人病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用担心,我给夫人请个安了就走。”然后问他,“你这些日子可好?我听二爷说,你和景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去狩猎,打了几只锦鸡?”
葳哥儿很惭愧,不满地喊了声“乳娘”:“表兄打了好几只兔子!”
朱妈妈呵呵地笑:“打了几只免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轻轻掸了掸葳哥儿纤尘不染的衣襟,感慨道:“我们家世子爷长大了,也跟侯爷一样会骑马打猎了,这次打的是锦鸡,下次肯定能像侯爷一样,能打个狍子回来。”
她微扬着下颔,神色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葳哥儿一愣,然后有些羞涩却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道:“乳娘,您在田庄过得还习惯吗?乳兄可还好?要不要我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把乳兄调到京都的铺子里来。我现在已经开始帮着母亲协理庶务了。当年乳兄数术比我还好,到铺子里当个掌柜绰绰有余……”
“胡说八道。”朱氏微笑地训斥着葳哥儿,眼底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慰藉,“府里的事自有惯例和章程,他虽是你的乳兄,可也是服侍你的,你乳兄在哪里当差,自有夫人做主。你是济宁侯府的世子爷,可不是寻常百家的家的孩子,做什么事要多想想才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就坏了规矩……
“知道了,知道了!”葳哥儿不耐烦地应着,却亲昵地挽了朱氏的胳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您,您就不能少说两句吗?对了,上次二弟去看您后回来跟我说,你的手冻了,让我看看……我前天去太医院给您寻了瓶冻疮膏,听说是太祖皇帝用过的方子,很管用。正要给您送去,没有想到您进了府……”
窦昭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不过是冻了手,你就急巴巴地去太医院给她寻了御用之物;我病得快要死了,你可曾亲手给我煎过一碗药!
一股刺痛从胸口漫延开来。
窦昭跌跌撞撞地回了内室,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床的,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汗水湿透了后背。
她高声叫了翠冷进来:“让朱氏和世子爷进来。”
翠冷见窦昭脸色不好,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去传话。
不一会,葳哥儿和朱氏走了进来。
他们像避嫌似的,一前一后,各自恭谨地站好,一个垂着眼睑喊着“母亲”,一个恭敬地曲膝行礼,称着“夫人”。
窦昭心里凉飕飕的,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直接把即将与郭家结亲的事告诉了儿子——反正她就算是避开朱氏,不是大儿子就是二儿子也会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能是猝不及防,葳哥儿有些茫然,而朱氏则是大吃一惊,随后面露喜色,泫然欲泣。
儿子还没有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朱氏却明白过来。
窦昭顿时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对儿子道:“你乳娘奶了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传我的话,依旧让朱氏回你屋里服侍,你的乳兄,就跟着回事处的总管当差。”
“母亲!”葳哥儿又惊又喜,想也没想,“扑嗵”跪在了窦昭的床头,重重地给窦昭磕了几个头,“我代乳娘和乳兄谢谢母亲!”眉目间满是兴奋。
朱氏大急,忙去拉葳哥儿:“世子爷,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乳娘都知道使不得,难道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儿子就不知道?
不过是情难自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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