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一大早，苏安然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昨天婚纱店没打通她的电话，今天索性就按照当时拍婚纱照时他们留的地址把照片送了过来。

负责送照片的人笑着把签收单递过来给苏安然签字。

临走时，他笑着说，“祝您新婚快乐。”

苏安然嘴角一抽，艰难地露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照片很多，大大小小地把玄关的路都占满了。

看着这些照片，苏安然突然觉得很讽刺。

沈劲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和她结婚，还要逢场做戏般地去拍婚纱照。

看着照片上沈劲的笑，她现在觉得很虚伪。

甚至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嫌弃地收起目光，抬脚从照片上跨了过去。

宽松的裙边不小心被旁边一张照片的相框挂住了。

她踏出去的瞬间，相框跟着她砸了下来。

相框不是很重，但是相框上的玻璃碎了，全砸在她的身上。

往下倒的瞬间，她的手扎进了大块大块的玻璃里。

皙白的手瞬间布满了红色的血痕，短短几秒血止不住的往外冒，大滴大滴地砸在照片上，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白色的婚纱。

苏安然顾不得手上的伤，捂着小腹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摔了一下，小腹里却扭着疼，像是被剖开的那种疼。

她挣扎着爬到客厅，用尽全部的力气打了120。

报了地址之后，她强撑着剧烈的痛挪到了沙发上。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角让自己保持清醒。

太难熬了，每一秒似乎都有无数蛆虫在啃食自己的内脏。

最后她还是没撑住，她活活痛的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又回到了医院。

小腹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是手上的疼却越来越明显。

她想抬手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是一抬手，痛感更深了。

似乎手上的每一个伤口都爆开了一样扯着疼。

医生见她这副样子连忙跑过来压住了她的手。

“不能动，有些玻璃刺得太深了，迫不得已要把伤口撑大把玻璃取出来，所以会很痛，你稍微忍一下，等伤口长合一些就没有这么痛了。”

苏安然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医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说你，都是要当妈的人了，做事还是要小心一点。”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砸在苏安然的头顶。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医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会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吧？”

医生微微皱着眉看着她。

苏安然麻木地点了点头，这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自己只是摔了一跤小腹却扭着痛了。

她不自觉地抬手捂着小腹，犹豫着问，“那他......”

“他很坚强，也很健康。”

说完，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苏安然一个人。

刚才医生说的话重复在她脑子里出现。

她捂着小腹，鼻间一酸，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幸的是，孩子还在，而且很健康。

不幸的是他来得不是时候，他不该来的。

突来的意外，打乱了苏安然一切的计划。

她很纠结，作为妈妈，保护孩子是与生俱来的母性。

但是她就要离开沈劲了，她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如何选，她也不知道了。




4

耳边闪过一阵嘈杂的声音，她渐渐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梦境。

梦里她梦见了沈劲刚来她家时的模样。

瘦瘦小小的，皮肤白皙的像是没有营养似的让人觉得心疼。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人，却能在她生病时下大雪的夜里背着她走了五公里的路送她去医院。

一个人顶着四十度的高烧为她跑前跑后。

最后累倒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姐姐没事就行，我是男子汉，能保护姐姐。”

这样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苏安然也说不上来。

似乎是在某一天的夜里，他冒着风雪回来，一个人失神地在客厅坐了一夜。

那一夜之后，他似乎就变了。

......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蹦跶，扯着太阳穴一下又一下地跳痛。

苏安然紧紧地皱着眉，不自觉的抬手按压着太阳穴。

难熬的痛感稍稍得到缓解后，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超有辨识度的天花板。

“你醒了？”

陈哲一边看着病历本，一边朝苏安然走来。

他是沈劲的朋友，但是也见过苏安然很多次，也算得上是朋友吧。

“我这是怎么了？”

陈哲眉头微微一皱，“高烧，要不是沈劲及时送你过来，再多烧半个小时，人就烧傻了。”

沈劲？

苏安然一脸疑惑，他不是应该寸步不离的医院陪着林笙吗？怎么有空送自己来医院。

没等她想明白，陈哲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堆注意事项之后转身离开。

他刚走没几分钟，沈劲来了。

他抱着双手，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后，语气冷漠地说，“别演了，发个高烧不会要了你的命，起来，跟我去给林笙道歉。”

苏安然抬眼看着他，想说的话很多，一开口却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堵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沉默消耗完了沈劲所有的耐心。

“你是聋了吗？我叫你去道歉！”

沈劲一把捏住了她的衣领，劲大的直接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

苏安然抬手推开他，拉扯间输液的针头直接全部戳进了血管里，瞬间手背上冒出来血。

痛感在手上迸发，她捂着手，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我为什么要给她道歉！”

苏安然情绪失控地冲着面前的人嘶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劲扯着她衣服的手一顿，只是冷漠地扫了她的伤口一眼然后一松手，把她又扔到了床上。

他转身背对着她，语气依旧冷得可怕。

“她进公司前是一名优秀的手模，但是因为你，现在她做不了手模了，苏安然，别说她只是要你道歉，就算她要剁你的手，你都给我忍着！”

“忍着？我凭什么忍着！”

“这些都是她自作自受，她就该这样！她就活该......”

苏安然的话还没说完，沈劲的耳光先落到了她的脸上。

一声脆响，刚刚还吵闹的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安然抬手捂着左脸，火辣辣的灼热感在手心绽开。

“我是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恶毒的人。”

沈劲语气里的失望像是尖刀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戳着苏安然的心。




1

“老大，听说你要结婚了，你不会真要娶苏安然吧，她虽然温柔体贴，可她......”

“你猪脑子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老大不会娶她，她可是个比老大，大六岁的老女人，配不上老大。”

隔着一堵墙，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苏安然的耳朵里。

她静静地待在门外等着沈劲回击他们，毕竟她和沈劲已经领证了，就差办个婚礼。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究没有听见沈劲反驳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沈劲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我是要结婚，但是不会和苏安然那又脏又老的女人，她一个做死人生意的，怎么可能配得上我。”

“再说了三年早玩腻了，她整天把我当儿子一样管，啰嗦又多管闲事，现在多看她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做死人生意？当儿子一样？

苏安然僵在原地，听着沈劲的话全身微微发着颤。

原来自己遗体美容师的职业在他看来这么见不得光。

他怕是忘了这么多年自己是花谁的钱长大的了。

想当初沈劲他妈把他托付给她的时候，不就是让她把他当儿子照顾嘛。

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学，还把自己嫁给他。

这种无理的条件，要不是他妈对苏安然父母有恩再加上沈劲那张与某人七分像的脸，她根本不可能答应。

可笑的是她掏心掏肺对他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一句恶心。

苏安然捂着胸口，里面像是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来气。

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手里的派遣通知被捏的吱吱作响。

来的路上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派遣，听了沈劲这番话，苏安然突然明白了，日久生情的她终究是错付了。

知道沈劲不会娶她，那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正好当初答应他妈照顾他到23岁，再有一个月，她就自由了。

苏安然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顺手把带来的汤丢进了垃圾桶转身回了殡仪馆。

刚到换上工作服，沈劲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今天的汤为什么还没有送过来？”

命令似的口吻传来，似乎苏安然对他的好都是理所应当。

“忙，没时间。”

“没时间？”沈劲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苏安然，我最近为了公司忙的晕头转向的，你就不知道多为我考虑考虑？！你今天不送，那以后也别送了，反正有的是人上赶着给我送。”

没等苏安然说话，他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换作以往吵架，苏安然一定会先哄他，加倍对他好。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周围的人都羡慕他，有个死心塌地爱他又肯为他花钱的姐姐。

他习惯了苏安然低头，习惯了她把他捧在手心里的日子。

苏安然看着黑掉的屏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累了。

这次她不想低头了，没意思。

收起手机，苏安然的情绪也被收了起来，衣袖一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下班的时间。

苏安然离开时顺便把签好名字的派遣合同送到了主任办公室。

“真想好了？那边的条件可不比这边。”

主任看着她，一脸真诚地又确定了一遍。

苏安然点了点头，把合同往主任面前推了推。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个地方，但是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申请，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多陪陪家人，这一去，说回来就难了。”

主任的话苏安然听进去了。

她这一去，基本就没有回来的可能性，所以她最好尽快准备好那边需要的一切。

回去后，苏安然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分类打包方便到时候一起寄过去。

“你在干嘛？”

沈劲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苏安然手一抖不小心推到了柜子上的相框。




7

想法越多，心里越是烦闷，她躺在床上一个多小时，毫无睡意。

索性爬起来出去透口气，总会有办法的。

今天天气很好，医院的楼下挤满了晒太阳的人。

苏安然找了个位置，安安静静地晒起了太阳。

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很舒服。

突然身前一黑，一个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

“今天不去殡仪馆伺候你的尸体，居然有雅兴来医院晒太阳？”

苏安然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劲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倚靠在他身边的林笙。

她还没开口说话，沈劲的目光转移到了她被绷带缠了几圈的手上。

他的嘴角突然扬起几分笑，得意地说，“你手怎么了？”

“我早说过你对笙笙不要太过分，现在好了，遭报应了？”

苏安然想回击他，可是转念一想，没必要了，浪费口舌。

现在烦心的事太多了，不想给自己添堵。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沈劲拦住了。

他说，“通知你一件事，我们的婚礼照常举行，只是你不用出席，新娘我换成笙笙了。”

苏安然身体一愣，转过头看着沈劲的眼睛。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娶她？”

沈劲微微低头，侧眸望向了身旁的林笙。

“是，我迫不及待娶她，非她不娶，我和她才是天生一对，你碰的死人太多了，安然，你太脏了，配不上我。”

他的话字字诛心。

苏安然紧紧握着拳，想开口说什么，却觉得嗓子里堵得厉害。

罢了，有选择了。

她转身离开，而沈劲抬起头，眼睛猩红地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回到病房之后，苏安然直接联系了医生做人流手术。

医生确认了很多遍是不是确定不要。

她点了点头，没有犹豫。

沈劲的态度在哪，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会幸福的。

被推进手术室的前几分钟，苏安然在手术室门口遇见了陈哲。

他看着苏安然，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安然知道，遇见他不是偶然。

他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想知道她为什么做手术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苏安然没想明白，她留不留这个孩子，和陈哲有什么关系。

出于礼貌，她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想好了。”

得到答案的陈哲还想说什么，但是手术室里的医生催促着该进去了。

苏安然越过他进了手术室，他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手术室门快关上时，苏安然转身叫住了陈哲。

“陈医生，这件事希望你保守秘密。”

她叫的是陈医生，不是陈哲。

陈哲明白她的意思，朝她点了点头。

......

苏安然出院那几天也差不多是要出发的日子了。

她回去之后提前给自己订了票，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全寄到了新工作的地方。

剩下的用不到的东西，她全都捐给了社区里的孤寡老人。

总而言之，这个家，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再和她有关了。

出发那天，正好是沈劲23岁的生日，也是约定照顾他的最后一天。

往年他的生日都是我陪着他过的，亲手给他做蛋糕，做一桌子他喜欢的饭菜。

今年的生日，他有新的人了。

他的朋友圈挂着他和林笙相拥在蛋糕面前的照片，幸福无比。

飞机起飞的前几分钟，苏安然给沈劲发了一条消息。

“生日礼物在桌上。”

然后，她删掉了沈劲，包括他的一切。




3

苏安然紧紧握着拳，身体微微发着颤。

曾经听朋友说往往最爱的人伤自己最深，以前苏安然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看着沈劲的一举一动，她突然懂了。

最爱你的人，往往知道你的软肋，他知道往哪戳最疼。

以前别人都唾弃她的职业时，只有沈劲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

在她迷茫退缩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的职业很神圣，她是个勇敢的人。

可惜物是人非，曾经她信任的那个人把这一切变成尖刀又刺了回来。

心脏突然一阵一阵地抽着疼，苏安然捂着心口靠在扶梯上，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被拦了下来。

“试试吧，这可比你那死人手炖的汤有味道多了。”

沈劲的话刚说完，林笙端着汤就递了过来。

“苏小姐，喝点吧，养胃。”

两人将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无奈她伸手接住了汤。

手接触碗的一瞬间，她明显感觉有一股外力往她手掌里送。

紧接着，汤打翻了。

滚烫的白汤顺着林笙的手往下流，皙白的手上瞬间多了几道红印子。

“苏小姐你......”

林笙欲言又止，一双眼睛无辜地盯着沈劲。

“不是......我......”

“你干嘛！”

苏安然的话还没说完，被身后的人一推，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沈劲心疼地将林笙护在怀里，居高临下的质问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恶毒的人！”

“不怪苏小姐，是我、是我没拿好不小心弄洒了。”

林笙窝在他的怀里，语气委屈极了。

看着越来越红肿的手，沈劲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快踏出门时还恶狠狠地留下了一句，“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苏安然抬眼望向沈劲的背影，目光正好与林笙得意的眼神对上。

她顺其自然地抬手搂着沈劲脖子宣示主权。

苏安然瘫坐在地上，意识到林笙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心脏的抽痛还没有平息下去，苏安然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地往楼上挪。

吃了药，心脏狂跳不止的感觉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昨晚没休息好，再加上最近工作任务比较重，苏安然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天已经快暗下来了。

沈劲似乎有什么急事，一连串打了她6个电话，但是睡得太沉了，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苏安然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正巧沈劲的第七个电话打了进来。

她不太想接，随手将手机扔到了一旁却不小心滑到了接听键。

一瞬间，沈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爆了出来。

“苏安然！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你知不知道笙笙有多严重，她的手都肿了！”

“现在立刻，我不管你在哪，马上过来给她道歉。”

说完，没等苏安然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空荡的房间里还残留着刚才咋咋呼呼的声音，吵的人都要炸了。

苏安然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没想去医院，只是想给自己倒杯水，睡一觉起来心揪着疼的感觉是缓解了不少，但是嗓子却烧得厉害。

倒好的水还没有送到嘴边，苏安然眼前一黑，瘫软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