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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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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脸上一片温热,我胡乱擦着脸,咸湿的泪水刺得掌心生疼。

旁人问我:“晚棠,你怎么了?”

我笑着:“没事,手有些疼。”

顾庭洲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我的手。

刚想张口说什么。

秦娇却忽然哭了起来:“都是娇儿的错,真的不是姐姐推的。”

我心里冷笑,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庭洲低头,温柔抚她的发丝。

再抬起眼看我时,眼里多了些冷意:“给秦娇道歉。”

“不是我。”我冷声道。

“你的意思是小娇说谎?”他冷眼看我。

围观的人多起来,我不欲再与他们争执。

于是低声道:“我没有推秦娇,可若是要我一声道歉,我这就道歉。”

“生在秦家,我很抱歉。”

“做你姐姐,我也很抱歉。”

“曾与顾公子相恋,我更加抱歉。”

顾庭洲捏住我的受伤的手,似是要将那腕骨捏碎:“你什么意思?是要告诉世人娇儿抢了你的人?”

“这世上唯独情爱不分先来后到。”

“你不如想想自己的问题。”

他见我浑身颤抖,大发慈悲。

“这次先放过你,再有下次,我不会再看娇儿的面子放过你。”

秦娇的面子?

我本以为再不会因为他的话难过。

但再开口时,也忍不住发抖。

“顾庭洲,是你让我嫁给你的,要了我发丝做锦囊的人也是你......”

“你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当众羞辱我......”

他竟愣了神,疑惑地看向我:“什么锦囊?”

我甩开他的手回了屋。

屋子早被两个人糟蹋得乱七八糟,我从枕头下翻出装着两人头发的锦囊。

扔进火盆。

“晚棠啊。”父亲巴巴地凑到我跟前来,“你妹妹身子骨弱,今天又受寒,这屋子,先给她住住?”

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生怕我不答应。

我转身,往里屋走。

宋姨娘一边摇着裙摆跟上,东摸西摸:“哎呀,我们娇儿那住得上这向阳的好房间,不必麻烦小姐......”

秦娇也委屈:“爹爹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为难姐姐。”

父亲慈爱地看着她。

再转头来看我,眼里都是嫌恶。

“姐姐的东西给妹妹用,有何不妥?”

平日里在宋姨娘面前低眉顺眼的爹爹,在我面前却总有一家之主的脾气。

父亲拧眉严肃:“姐姐长了几岁,就该懂事些。”

我淡淡盯着他。

十年前母亲去世,我以为我的泪早在那一刻就流干了。

我捂住眼,不让泪滴下来。

冷静看着身前名为“父亲”的东西,勾唇笑了。

无所谓了,既然所有的退让都换不来疼爱,你们要就拿去吧。

我低头:“行。住吧。”

“姐姐,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啊。”秦娇挽着我的手臂亲昵地笑,“衣服让给我,屋子也让给我。”

“相爱了三年的男人,也让给我。”

见我不说话。

她又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姐姐不会恨我吧?”

“不恨。”

我恨你做什么?

我恨我自己,对亲情还有幻想。

对爱情又抱着莫名其妙的希望。

只不过,我就要走了。

衣服也好,屋子也罢,早就无关紧要了。




坐在地上,我抱着母亲的牌位,整个人都在发抖。

娘亲的骨灰为了二次葬回娘家,一直供奉在祠堂。

到现在,宋姨娘是连祠堂也不给位置。

我只能将牌位和骨灰抱回厢房。

缭缭香烟中,我长跪不起。

抱着那冰冷的木牌。

我蜷缩着在蒲团上睡过去。

一觉醒来,窗外吵得厉害。

我抬头,却见窗户大开着,一团什么影子正冲着祭坛冲过去!

蜷缩一夜,我身子早已麻木,刚站起身便重重跌在地上。

“啪!”

我木然扭头,母亲的骨灰散落一地。

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落在我脚边,兀自弹跳了几下。

滚了一圈的灰。

我张大了嘴,也叫不出声。

几个世家小子冲进来,捡起来那蹴鞠,指着我鼻子:“你做什么把我的球弄脏?”

“擦干净!”

他们身后,是匆忙赶来一脸悲戚的秦娇。

她慌忙捡起来那球,使劲拍:“啊呀,这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晦气的!”

“姐姐帮你弄干净。”

她嫌弃地用帕子擦着那蹴鞠。

我红了眼,只觉胸中掀起滔天巨浪,脑中嗡嗡作响。

那些小子在屋里乱窜,母亲的骨灰被带得满屋都是,被踩出黑呼呼的脚印。

我仰头,泪水失禁般涌下来。

“姐姐,你别哭呀。”秦娇用那帕子来假惺惺地擦我的泪。

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只觉额角青筋都忍得突突地跳。

我一把抓过她的手,狠狠咬住不放。

秦娇吓得尖叫,随手拿起旁边的花瓶便往我身上砸!

额角的鲜血流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血混着骨灰的味道。

宋姨娘疯了一般哭着冲过来:“作孽啊,为什么要欺负我们小娇!”

说着便使劲踹我。

那几个世家小子不分青红皂白也围上来踢我。

我不松口。

父亲冲过来,揪住我的头发,把我往地上掼。

我伏在母亲的骨灰上。

颤抖着捧起来一片碎骨。

父亲大吼:“秦晚棠!你莫不是失心疯?怎么会咬自己的妹妹?”

秦娇扬着那手腕,像摇一面胜利的旗帜。

“爹爹!不管姐姐的事,不要怪她,是,是我来晚了,让公子们的蹴鞠撞了那骨灰。”

她摇着父亲的手臂,哭得梨花带雨。

“你看看你妹妹,你再看看你?哪里有半点闺秀的样子?”

父亲指着我的鼻子,恼怒道:“为了个男人闹到这步田地,知不知羞。”

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这是娘亲的骨灰!是陪了你十七年的结发妻子,枕边人!”

我知我不该怯懦,但泪水却忍不住一直落。

若说我的三年太短,那么娘亲的十七年呢?

若说我不曾给过那人什么,那娘亲呢?

拜过堂,成了亲,生了我。

我忽然怕听到答案。

父亲见我哭得抽搐不止,总算是叹了口气,温声道:“我们总要往前走。斯人已逝,晚棠。”

“你娘亲泉下有知,也愿我们家庭和睦。”

我惊愕抬头。

他竟如此冠冕堂皇。

是啊,你们家庭和睦,娘亲呢?

她在地下有多难过你可曾有一瞬记得她?

再抬起头来,我变了眼神。

“我们家庭怎么会和睦呢?爹爹啊,你的嫡妻死了!”

“哪怕你姬妾满室,也是无妻的鳏夫!”




花朝节仍在继续,外头热热闹闹,大约是在做花糕。

顾庭洲的母亲林姨却来了。

她见着我,拉着手问我疼不疼,又转头去骂顾庭洲。

“你母亲虽然走得早,但林姨和你娘亲定的娃娃亲我还是认的。”

父亲低眉顺眼:“口头的,做不得数。”

林姨无话可说,停了半天,才无奈道:“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顾庭洲被揪着耳朵带走了。

大门一关,秦娇就满脸泪痕跪在父亲面前。

“娇儿也不想这样做。”

“是顾庭洲喝醉了,他又亲,还......”

“还怎么?”父亲眉心一跳。

“还......还与女儿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嫁给他,女儿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了!”

她“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宋姨娘也跪着前行好几步,抱上我小腿。

“小姐,小姐你救救秦娇好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姨娘的错,不要和妹妹一般见识。”

我冷眼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父亲会怎么做呢?

他一个六品通判,哪敢跟顾家四品同知正面较量。

他也没有办法是不是?

父亲果然把肩膀塌下来:“顾家明天就要来问名帖!”

宋姨娘眼珠一转:“不如,将错就错?名帖的事,顾公子一定会帮忙。”

三个人齐齐转头来看我。

父亲走上前,蹲在我身边,竟然摸了我的头发。

“晚棠。你是姐姐,让了那么多次了,就这最后一次,再让让妹妹吧?啊?”

我真的想不明白,竟然就问出了口。

“爹爹,我也姓秦啊。我也是你的骨血,能不能,不要这样欺负我?”

“就因为我没有娘亲,所以就由着人欺负吗?”

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

宋姨娘阴阳怪气:“我的嫡小姐,你爹爹吃穿哪样亏待你了,你这么争气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婆家。”

“不像我们秦娇,这身子被人破了,如果不嫁给顾公子,那可怎么办啊?”

母女两抱头痛哭。

我看笑话一样看这屋内的情形,也看我神色冷漠的父亲。

是啊,我的亲生父亲。

纵容他的小女儿从我手里一样一样往外拿。

可是父亲,我手里,再没别的什么了。

我止住眼泪,抬头看他:“她该怎么办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是我让她抢我恋人,还是我让她去跟人鬼混?”

父亲抬手要打我,我笑起来。

“让夫君?可以。那本就是我不要的东西!但是你们今天谁要动我,我就去告诉林姨,你们要换名帖!”

哪三人都傻了眼,不知一向好说话的我为何突然发难。

他们不知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去回太子,就说我想好了。”

“三年前姑娘救了殿下,殿下就一见钟情,好在一片痴心有了回应。”小厮扬眉,“赐婚的圣旨不日就会到通州,姑娘安心等着罢。”

我顺手摘了一支海棠,小厮欢天喜地接过去复命了。

“救我!”

鬼鬼祟祟跟在身后的秦娇跌入池塘,大声呼救。

我转身跑过去,她正在池塘里扑腾。

府里借着花朝节办赏花宴,邀请了许多世家公子小姐。

人群很快就围过来。

顾庭洲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抱着秦娇游上岸。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托着一盏琉璃。

父亲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我知道他又要打我。

我害怕地退后一步,却正正撞在宋姨娘身上。

她不露痕迹地把我往父亲身前一推。

我的手臂被父亲轻松抓住。

他动力气,用力把我整个人往树干上撞。

“又欺负你妹妹,不过是一件衣裳,你犯得着吗秦晚棠!”

衣裳?

我被撞得头晕眼花,肩膀也似乎要断掉撞断。

睁开眼。

模模糊糊中看见我找了一夜的衣裳,正湿漉漉地裹在秦娇身上。

那上头的西府海棠我一针一线绣了三个月,手指头上伤口都还没结痂。

看着我的眼神,秦娇满脸惊恐。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起来就穿了婢女准备的衣裳。”

宋姨娘咬着牙去撕秦娇身上的衣衫。

“你一个庶女,哪配穿这锦绣华服。”

“你以为你是姐姐吗?婢女瞎了你也瞎了?”

秦娇哭得很大声,宋姨娘的幅度又那样大,周围的人都心疼起秦娇来。

连声劝着,去拉宋姨娘。

顾庭洲长臂一揽,满眼心疼搂着秦娇。

“别怕,好生穿着。”

他又回头,拧着眉质问我:“你干嘛推她?”

我抬头看他,第一遍甚至没听懂。

秦娇包着一汪泪往他怀里钻。

“姐姐没有推我,她也是不小心绊着了。”

顾庭洲向我走来,我慌乱地将划伤的手藏在身后。

他低了头,靠近我耳畔。

他喝多了酒,呼吸灼热又乱。

“小娇命苦,不像你,从小锦衣玉食。你为什么还要同她争?”

“通州的二月这样冷,你怎么如此蛇蝎心肠推她下水?”

他扯开我背着的手,冷眼看流血的伤口。

“给我收起你那套把戏,有什么就冲我来!”

顾庭洲甩开我,躬身抱起秦娇。

转身的时候,秦娇的弓鞋沾着淤泥,蹬在我脸上。

秦娇挣扎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要来擦我的脸,她的手甚至在抖。

抖得我以为我是什么蛇蝎猛兽。

“姐姐别生气,别生气,是妹妹的错......”

顾庭洲停下脚步,伸出手来,在我面前停下。

他用那手包住秦娇的脚,温柔似水。

“这么冰?你身子弱,可千万别再着凉。”

两人走远了。

我站在原地。

落水的不是我,可我浑身冰凉。

大家还在指指点点。

我,和我那么些年的感情。

像极了一场笑话。




大婚前夜。

太子早命人将城里最好的客栈包下,只给我一人安住。

小二匆忙跑进来:“姑娘,有人闹事,非要见您!”

秦娇挽着顾庭洲,紧贴着他走进来,笑得柔媚:“姐姐,明日就是我们的婚典了,你会来吧?”

我冷冷扫他们一眼,未作回应。

顾庭洲上前一步,目光凌厉:“明日婚典,你戴上这面纱,若是敢乱来,被人认出,休怪我不客气!”

我嗤笑一声:“若不去呢?”

他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不耐:“晚棠,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也要有个度!”

“这些年,我顾庭洲何曾亏待过你?”

他环视四周,眼中满是轻蔑:“若不是卖了那些首饰,你能住得起这等上房?”

哦?

你说的是那发黑的银耳坠?

还是碎了的瓷娃娃?

我只觉可笑至极。

秦娇忽然泪眼婆娑:“姐姐,礼成之后,若你愿意做庭洲的妾,我们可以抬你进门。”

抬我进门?

是怕明日东窗事发,拉我出来顶罪吧?

我将这对狗男女赶了出去。

顾庭洲冷哼一声,转身搂着秦娇离开。

次日,顾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我戴着面纱独自站在远处,冷眼望着那热闹非凡的场景。

心中再无半点波澜。

秦娇一身红妆,携着顾庭洲的手,盖头下的脸定是笑靥如花。

“夫妻对拜!”

“礼成!”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众衣着华贵的随从簇拥着一人步入大堂,众人皆愕然失色。

为首的男子丰神俊朗,眉宇间尽显尊贵。

顾庭洲见有陌生男子抢了风头,心生不悦,不屑地上下打量:“来人!”

家丁们手持棍棒,将那人团团围住。

“我顾家大婚,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报上名来!”

谢辞有些好笑地挑了眉,往人群中看过来。

见着我,一双淡漠矜贵的眼立时盈满春水。

顾庭洲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我,顿时怒火中烧。

“不是警告过你别闹事?”他猛然转身,低声吼道。

顾同知这时才从上首走下,年迈的他凑近一看。

猛然惊觉,连忙一巴掌扇在顾庭洲脸上:“逆子!还不下跪!”

顾庭洲捂着脸,满是错愕,还欲上前理论。

却被一位身穿飞鱼服的侍卫一脚踹倒在地。

顾同知扑通一声跪下来,双肩抖动,老泪纵横:“太子饶命呐!”

“太子?”

“太子怎会来此?”

这一声犹如油滴入冷锅,人群瞬时炸了!

顷刻间,宾客们如同潮水般纷纷跪地。

我被太子的目光紧紧锁定,脸颊不禁微微发烫。

正欲行礼,他已走到我身前,轻轻扶住:“不必多礼。”

他转身,淡淡道:“都起来吧,今日前来,不过是奉父皇之命,宣读一道圣旨。”

那侍卫上前,高声宣道:

“秦家嫡女秦晚棠,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