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美嘉挂断了电话。
我朝着秦艳苦笑，“我们分手了。”
她没追问，给我扎针输液，“我这里有一个临床实验名额……你懂的。”
我懂。
药品临床实验需要志愿者，签订协议，自己承担失败的风险。
好处是免费，坏处是风险系数大，要配合实验做小白鼠。
没想到有一天我要面临这样的选择。
“有多大的几率能活下去。”
秦艳伸出一根手指，“百分之十？”
“不，百分之一。”
那就是近乎于无。
“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续命三年，三年后医药有无限的发展潜力，到时候，会有别的办法。”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恐怕说服她自己都难，更没有底气来说服我。
我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了一句，“好。”
秦艳眸子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什么？你是答应了？”
我又点了点头。
她喜不自禁的在病房里转圈，一点不像是成熟稳重的教授。
我看着她的模样，牵起了唇角，有些疲惫地靠着病床。
“我这就去走流程申请。”
她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我仰面躺在床上，耳边徘徊着嘉嘉和郑旭的对话。
从郑旭回国筹备医院时，嘉嘉的目光就从我身上转移了，只是那时候我忙着实验，太想给她一个惊喜，想做出成绩让她父母满意。
自始至终我只有一个心愿，把最爱的女人娶回家。
可惜实验成功了，嘉嘉的心也偏了。
秦艳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开车送我回家拿行李。
她不解我为什么会这么着急，怨道，“早这么急就好了，你不知道我看到那封放弃治疗的信息有多着急！”
我没有解释，拖出刚来这座城市时的行李箱。
虽然破旧些，但解释能用，装的东西也多。
我拒绝秦艳搭把手的提议。
近半年傅美嘉很少住过来，基本上是我的物品，我不爱购物，物品也不多，不到十分钟就收拾好。
将身上的西装脱下，叠放整齐摆放在床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看到。
身上还有72元，我也放在了床上。
看着床头悬挂着的合照，按照结婚证的风格拍摄的。
她父母不喜欢我，不让我登门拜访，嘉嘉就搬来这里和我一起去，还拍了这张照片，就相当于我们是夫妻了。
我摘下照片，减去我的部分，撕碎扔到垃圾桶。
提着行李箱前往机场。
电话疯狂的震动着，是傅美嘉打来的。
我直接将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永别了，傅美嘉。
我没停。
她惨叫一声，我前行两步，暗叹一声，回头。
果不其然，她故意骗我的。
她冲上前揪住我的衣领，咬着牙，气喘吁吁的质问，“齐一宁，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今天我爸说的事是瞒着我的，”她察觉我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立刻松了手背到身后，“戒指……戒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郑旭还没有在一起。”
我打断她的无力辩驳，“虽然是瞒着你的，但是你也没有反对，对吗？你心里还是赞成的。”
她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心虚，她苍白地解释着。
“不是的，我没有……一宁，你自己也说过你的病很难治好，我以后不能……”
“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着以后了？傅美嘉，承认你不爱我了，就这么难吗？”
傅美嘉一听到我这句话，泪水突然就从眼眶涌了出来。
我心里微叹，从前她就是这样，是个爱哭鬼。
没到这时候我都会心软。
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我捧起她的脸，一如往常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别哭了，我放你自由，去找你的郑旭，我真心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愣愣的看着我，泪水流的更汹涌。
我放开她，转身离开。
想起刚认识时，我羞赧内敛，她热情奔放，总是挽着我的手雀跃的讲自己最快乐的事给我听。
爱一个人就是从分享开始，走进他的生活里。
她还记得有多久没有跟我分享快乐了吗？
我拉起她漂亮的手，指腹婆娑着戒指，语气生冷，“傅美嘉，这枚戒指很漂亮，你喜欢就好。”
骤然放开，我眼神中带着失望望向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这一次，傅美嘉没有追过来。
我靠着拐角处的墙壁，捂着胸口，等着身上的阵痛过去。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齐一宁，你无药可救，认命的去死吧，我会照顾好嘉嘉和她的公司。”
傅家无子，将来所有的产业都会留给嘉嘉和她的丈夫。
看来傅总相中的人是郑旭。
也罢，总不会是我这个将死之人。
学姐的电话打来，“一宁，你在哪，我回国了，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疼痛让我难以忍受，刚接通电话就晕了过去。
……
醒来已经在医院，床边是皱着眉头的学姐秦艳。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比上次还严重……”
我挣扎着坐起，自己拔针拔了，“我没钱住院……”
“你没钱但傅美嘉有钱啊，”秦艳疾步冲到我面前，按着我的手要重新扎针，“她有那么大的公司，二十万对她来说九牛如一毛。”
“你们之间吵架了吗？之前她不是哭喊着一定要救你，任何人都抢不走你！”
秦艳拿出手机，“我给她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伸手阻止，但手上无力，电话还是拨了出去。
秦艳简单说了我的情况，傅美嘉并不信，以为我联合外人骗她。
郑旭的声音传了过来，“齐一宁的病例我看过，没有这么严重，嘉嘉，不要理会这个骗子！”
我以为会维持着这种平静如水的日子直到手术。
手术前一周，基地里保安步履匆匆的朝着大门口聚集，甚至有人掏出来防爆盾牌。
秦艳拽着我疾步往安全区跑。
“傅美嘉带了雇佣兵找过来了。”
依稀可以瞧见门口引起的动静，耳朵能听到吵闹的声音。
自从我说过不会在和傅美嘉联系后，秦艳再也没提起过她，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
我停住脚步，转身朝着门口方向，“既然是来找我的，让我去解决。”
“对不起，给你增添麻烦了。”
秦艳叹了口气，“都依你。”
时隔一个多月，我和傅美嘉再次相见。
我已不复昔日的阳光俊朗，被病痛折磨的皮包骨头，犹如五十岁的老头，头发白了大半。
傅美嘉虽然有些疲倦和憔悴，但依然年轻貌美，只是眼睛红肿。
她看到我，推开拦着的人，要扑过来，泪水涟涟，“一宁，我终于见到你了。”
“我找了最好的国际医疗团队，我把他们都带过来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她伸出手，“戒指已经被我还给郑旭，我等你回来娶我，等你给我买戒指。”
我身上穿着防护服，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我们面对面站着，一米之遥。
“嘉嘉，你还是这么执拗，都说分手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闹得动静这么大，也不怕傅总责怪你？”
想给她擦拭泪水，但我身上没有手帕，手上也带着手套。
“一宁，我不同意分手，不同意。”
她拿出一张银行卡，“一宁，我把你的工资卡还给你，里面有你应得的技术报酬，也有我给你的钱，我再也不会说那些话伤害你。”
她像是捧着礼物求夸奖的孩子，闹闹脾气撒撒娇，然后我就会原谅她。
“嘉嘉，我们分手了，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我的任何事都与你无关，你的事也与我无关了。”
傅美嘉猛地摇头，捂住耳朵，“我不听！齐一宁，你说过要娶我的啊！”
我沉默等她冷静。
许久以后，她泪眼汪汪的控诉我，“齐一宁，你都不心疼我了吗？”
“以前我做得不对，可我已经在改了，你不喜欢的郑旭，我保证不会再见他，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她的泪依然能引起我心绪波动，好久没有这么痛过。
我咬着牙，“傅美嘉，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原谅，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弥补，过去的事情无法用言语抹去。”
“是你先放弃了爱我，我们才会走上陌路。”
秦艳察觉我的不对劲，立刻上前扶住我。
傅美嘉只知道我病的眼中，却没亲眼看到我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她眼睛瞪圆，“一宁……”
我转过身对她挥了挥手。
没什么好说的了。
重回病房，站在窗前看着傅美嘉被人劝了很久才离去。
我想起大学时，她追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往无前的冲到我面前，在所有人孤立我的时候，搂着我脖子亲吻。
“齐一宁，盖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她为了别人说我一句不好就要争上半个小时，非要别人道歉。
跟着我吃饭，只为观察我哪些菜爱吃，哪些菜不爱吃。
我感受到所有的爱意都是傅美嘉教给我的。
我回馈给她同样炽热的真诚爱意。
但后来她累了。
第二天，傅美嘉又若无其事的出现在我面前。
她身边多了一个护工。
“一宁，我不会的事情可以学，我能照顾好你，就算你不爱我了，没关系，我来爱你。”
不管我怎么说，她都不肯离开，认真跟着护工学着照顾我。
我一如从前不爱说话，她就喋喋不休的讲着每一日的见闻，给我读好笑的段子。
恍惚间回到了刚恋爱时的相处。
她努力唤回我的爱意。
我晒着太阳，她拿着画笔给我画画。
“一宁，我只给你画过人物小像。”
我明白她的意思，希望我能原谅她，渴望回到过去郑旭还没回国时的状态。
但她不明白我，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生或者死，都没有太多意义。
若非秦艳执拗的让我参与临床试验，我可能在国内等死。
傅美嘉的一切，都吸引不到我，甚至她的出现给我添了烦扰。
半个月后，傅美嘉又一次说起结婚的事，我忍不住开口。
“回去吧，你是郑夫人，留在我里不合适。”
傅美嘉手一晃，杯子掉落在地上，裂成碎片。
“我，我给你再倒一杯。”
“傅美嘉，我不是瞎子，傅氏官网的新闻我能看到。”
她很小心的不让我碰触手机，但这里并不是我一个人，傅家的新闻无意中传入我的耳中。
我信了她的情真意切，可实际上，她不仅没有和郑旭一刀两断，还是绑在一起的合法夫妻。
秦艳告诉我的时候，我不信，替傅美嘉否认。
亲眼看过新闻后，才知道又一次被愚弄了。
郑旭接任我负责过的实验室，负责产品实验开发，同时还是傅总亲口承认的女婿。
傅美嘉拉住我的手，语速飞快。
“我爸妈是想让我嫁给他，公司遇到了点危机，需要郑家帮忙，但我没有同意。”
“我拿了钱跑出来找你，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联系家里，如果你赶我走，我就只能露宿街头。”
“我骗了你，我爸妈没有同意咱们的婚礼，但我和郑旭真的没有联系了。一宁，这一次，不论是谁都改不了我要嫁给你的决心。”
她搂着我的脖子，强吻。
“齐一宁，盖章了，你就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
我咳嗽，用力推开她，转过身。
“你让我静一静。”
抬手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
傅美嘉不肯走，执拗的继续解释，她眼中的汹涌爱意让我烦躁。
我捂着掌心，依稀看到血迹。
手术是成功了，但并没有最初预计那样延续三年的命。
排斥反应比想象中出现的要早。
我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免疫力低下，真正的药石无救。
秦艳说，最多一个月的时间。
我让她瞒着傅美嘉，让她配合我赶走傅美嘉。
秦艳不解，“这段时间傅美嘉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对你的爱意，她学会了下厨做你喜欢吃的菜，手上刀伤烫伤好几处，以前都没吃过这苦呢。”
“傅家的事我不懂，但她晚上对着手机哭也是事实，来这里快一个月了，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除了你，她也没有别人。”
我点头，“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回去。”
血脉之情浓于水，她的父母永远会接纳她的。
可惜不论我和秦艳怎么说，傅美嘉就是不愿意走。
不得已，我借口要吃炖排骨把她支开了。
我的命还有三天，原本不宜长途跋涉，秦艳拗不过我想回国的念头，给我买了机票。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便是如此罢。
我顺利到了机场，准备登机时傅美嘉冲了出来。
蓬头污面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脸上还带着厨房里沾染的油渍，手上脏兮兮的，衣服灰扑扑。
“齐一宁，你为什么又要不告而别？”
“我解释了那么多次，我去给郑旭庆生是为了让他帮你做手术，我不知道他骗我啊！我以为熟人会好一点，而你整天在实验室根本不认识人，贸然有人让你出国，那定然是不怀好意啊！”
“那枚戒指是郑旭给的，但他说帮我骗骗我爸妈，让我爸妈答应出钱给你找最好的团队和医疗设备。”
“我真的不知道郑旭骗人，但我没有骗你，我来这里是想嫁给你的，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她用力嘶吼，无力的坐在地上，泪眼迷蒙的看着我。
我扭过头沉默着。
“齐一宁，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就烦我烦到这种程度吗？”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听我说话，我还不傻，你眼里的厌恶，我看得出来。”
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但我不死心，当年我能缠着你，现在我依然能。”
“齐一宁，只要活着，我们就有无限的可能。”
她说服了自己，朝我笑了笑，“你等着，我去买机票，我们一起回去。”
她扭头，匆匆离开。
我没有犹豫的登上飞机。
傅美嘉，没有可能了。
直到飞机起飞，客舱里都没有傅美嘉的身影，大概在等下一航班的飞机吧。
捂着胸口，我可能等不到飞机落地，等不到傅美嘉嬉笑的到我面前说，“齐一宁，你逃脱不了我的手掌心。”
我闭上双眼，手慢慢垂落。
食指上套着一枚戒指，是我用傅美嘉强塞给我的工资卡买来的。
另一枚在口袋里。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套在她的手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