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下乡的那一年，每天在烈日下拔野草，清理淤渠，每周在大广场上思想教育课。

我的孩子们知道我的出身，更是厌恶极了。

他们眼中，我就是个会害死全家的人，只有彻底跟我划清关系他们才能发展。

不过这几年，我也捡了几个孩子。

一个是我在河边洗衣服时救起的叶文心，她父母双亡，又被舅舅舅妈厌弃，我便把她带在身边。在某天画设计图的时候，看到了她独特的天赋。

一个是住在牛棚里冷热交替发起高烧的吴盼山，我带来村医将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那天之后他就紧跟在我身后。

宁星河则是和我一批来的小知青，家人被堂哥害死，他被迫下乡避难。因为年纪太小，没人愿意教他，我善心大发，将他也收到家里。

这些年也是他们陪在我身边，让我坚定地活下去。

“妈，这次回来，你能留下吗？我让子轩想办法，把你带回燕城。”顾晓燕拽着我的衣角，看向一旁的顾子轩。

顾子轩冷哼了一声。“可以啊，但是要她求我才行，毕竟当初我们都登报划清界限了！”

“再说了，上山下乡响应政策，她过的不好是她自己的问题！”

顾子轩的嘴脸和当初赶我出家门时一模一样。

出生的时候他脐带绕颈，爸妈花了很多钱才把他救回来。

可他一听说不用上学，跟着学校的孩子们四处打砸抢，亲笔写下对我和我父母的举报信。

他讨厌我天天坐在身边监督他，就转头扑进带他出门转的苏欣怀中。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建国就带着顾子松进了门。

顾子松捧着一本外国名著走过来，被顾建国催着合上书。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的我，眼中的烦躁顿时多了几分。

“谁把你带来的？”




准备回家前，我走到邮局门口给三个孩子打去电话。

“晓燕年底要结婚了，我得去帮忙。到时候带你们看看妈曾经的家。”

他们立刻就联系身边的助理，安排好日程。

第二天，我就收拾好了东西跟着顾子轩回到纺织厂大院。

顾家早已搬进新的院子，顾建国升了厂长，并未亏待孩子们。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欣穿着红色的针织开衫内搭蝴蝶领雪纺连衣裙，不知道的还以为嫁人的是她，那穿着比新娘子晓燕还美。

站在人群中和前来吃席的邻居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到我后眼睛一亮，笑盈盈地朝我走来。

“听说安教授和安夫人平反了，这不赶紧催着子轩去接你，你回来了我这才能放下心。”

“你下乡也吃了不少苦，我和孩子们都挺担心你的。”

“今天是晓燕的新婚宴，我带你去和亲家母唠唠，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

周围熟悉又陌生的邻居在我身旁徘徊，不时地小声抱怨了几句。

不想跟我离得太近，生怕又有什么事情会牵连到她们。

我一眼便看出来苏欣的意思，清了清嗓子跟着她走进房间里。

身后的顾子轩也快步跟了进来，亲昵地拽着苏欣的胳膊大声说着。

“妈，那个是我给姐姐买的红星牌戏匣子，晚上婶婶就能听戏了！”

“子轩真是个好孩子啊，红星牌那可是供销社的高级货，找工业票也得费不少工夫呢。这孩子真贴心呢。”顾子轩听了十分得意地看着我。

“花了几个月的工资，姐姐结婚可是件大事，作为弟弟有能力，自然要尽力给她最好的......”

看着面前互相吹捧的几个人，我默默地端起一旁的白糖水喝了几口。顾子轩还真是个好孩子，好弟弟，可他却不是我的好儿子。

“妈，你下乡辛苦了，你的皮肤都粗糙了不少。”穿着一身红裙的顾晓燕进了房间里，她紧紧攥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激动。

“你没事就好，我好想你啊！”她强压着泪水扑进我的怀中。

这是我悉心呵护长大的大女儿，我赶紧抽出帕子帮她擦拭眼泪。

“好啦，今天可是你大婚的日子，可别哭成小花猫，会让人笑话的。”

当初下乡后，收到女儿抱怨的信后，我把大部分工分换成高粱面，省下钱寄给女儿。

她却拿着钱补贴给了顾家，而她的彩礼更是被苏欣收起来，留给顾子轩结婚用。

其中我有提点过几次，她却坚定地听信了苏欣的话，拿出工资给家里补贴家用。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的关心似乎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的是苏欣，自然是更相信苏欣的话。

而我不过是个走资派，和苏欣的思想不在一个层级上。

明明是我妈花钱帮顾建国买的工作，明明是我们家补贴大头才把孩子养大，当初是心疼苏欣帮助她。

却被苏欣抢走了一切。

那个当着我爸面向天发誓一辈子对我好的顾建国，却偷偷跟苏欣搭上了线，还弄出了孩子。

我站在她面前指责的时候，我的孩子们却将她护在身后。

“妈，苏欣阿姨也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她家还是光荣的贫三代，她会让家里更好。”晓燕咬紧唇，小心地说道。

“现在可是关键时期，你的身份可是会害了全家。”二儿子顾子松甩开我的手，耐心地对我说道。

“苏欣阿姨能保护我们全家，她才是我的妈妈！”顾子轩拦住我，将苏欣护在身后。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闺蜜早已和我的丈夫相爱，我的孩子支持着他们。

只有我的父母，他们曾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劝导过我。

“你也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行，不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给顾建国。今后的日子怎么走，谁也说不好啊！”

“咱们家虽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保护你还是有能力的！”母亲的话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看到眼前这群保护着苏欣的家人，我毅然同意了离婚，搭上下乡的火车。




老公搀扶着怀孕的闺蜜出现在后，众人逼迫我交出纺织厂设计师的工作。

拿着顾家给予的赔偿金，我毅然选择了下乡。

那段日子里，我救了三个孩子。

经过悉心教导，他们成了首席设计师，国际外交官和食品业大亨。

1980年年底，亲生儿子终于记起了远在乡下的我。

看到我正坐在裁剪台旁缝制衣服，他面带讥讽。

“要不是大姐嫁人需要人手，我可懒得跑到这全是乡巴佬的地方接你。”

“从你下乡离开，大姐考入了服装厂做打板师，二哥考上了燕城的外语学院，我更是进了老爸的副食厂做会计。”

“没有你家里的日子照样红火，妈，当初你的出身差点害了全家，现在你求我，我还能考虑帮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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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轩走到我面前，一脸不屑地看向我，等着我求他带我离开。

我认真地把面前的布料剪完，抬头看了眼他。

“在副食厂做会计是个铁饭碗，挺好的。”也算是和文心在同一个行业。

不过像文心那样敢自己开厂子的人，在这个时期还是少之又少的。

见我态度这样平淡，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的样子，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片刻又变回了讥讽的模样，“大姐如今相看好了人家，该有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毕竟你是我们亲妈，还是得露个面表明态度才是。”

“我们几个孩子忙工作忙上学，家里人手不足，苏妈妈催促我带你回去帮忙照看一番家里。”

“虽然现在政策放松了，你还是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这次是带你回去忙婚宴，别给我们添麻烦！”

我沉默了片刻，他们都是我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晓燕又到了嫁人的年纪我确实要回去帮忙才是。

即便我们之间有再多的隔阂，做母亲的还是会为孩子操心。

见我不出声，顾子轩看向我背后东拼西补的墙面，冷哼了一声。

“看来下乡这些年，您过的很辛苦啊。”

“我现在可是有名额能带人返乡，只要你现在求我，我还是能帮您找找关系，回到燕城的。不过有件事得说清楚，回燕城可以，吃住可都要您自己解决。这些年都是苏妈妈照顾我们，她才是我们最亲近的人。”

顾子轩话里满是嫌弃，看向我的眼神更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小小的他手里拿着举报信，恶狠狠地盯着我，大义凛然地宣布要和我划清界限。

当晚更是带着晓燕和文松把我的东西都丢到了院子里，

“你个坏分子，赶紧滚出我家。你可是资本家的小姐，你继续待这里只会害了我们！”

“苏妈妈可是光荣的贫三代，她才是我的亲妈妈！”

“你不准看苏妈妈，你个坏分子！爸爸会登报跟你们家断绝关系，你别想拉我们家下水！”

话还没说完，我听到房间里熟悉的笑声。

纺织厂的众人更是纷纷挤进院里指责我，

“你个走资派，不配待在纺织厂，赶紧给苏欣把位置腾出来！”

“安然，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你这个大佛我们这里可容不下！”

看着熟悉的面庞说着陌生的话语，我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

而一旁的顾子轩更像是子弹一般，朝我冲过来，“你赶紧离开，我们家不要你！”

说完就钻进苏欣的怀中，挑衅地看着我。

我十月怀胎的亲儿子，却是伤我最深的人。

我默默地用床单包裹起自己的东西，“你们放心，离完婚，我就立马跟着知青下乡，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