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都知道相府裴家在找一个人，街上到处都是巡防营的官兵搜查。

各个城门处也都在仔仔细细核对出城的人，就连粪车他们都要上下检查一番。

我拿着馒头藏在巷子角落里，前世赵文晴在出嫁前，曾经骗过我一次。

[厉王可是如今皇帝的亲弟弟，是无比尊贵的王爷，嫁给他的女子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阿影，做个杀手死士有什么好的？

不如去做王妃，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只要你愿意，我有办法让你成为王妃的。]赵文晴对我说这话时，我觉得莫名其妙。

我笑眯眯的拒绝了，毕竟当时的我，一心想着以后能嫁给裴淮州。

正是因为这番话，我始终觉得赵文晴会选择让我替嫁，只是在进裴府看到我之后，才冒出来的想法。

但昨天她刚进院时对我就带着恶意，并且我与她也没有打过几个照面，我始终用面巾挡住脸。

她和裴淮州还如此兴师动众的找我，理由只有一个。

赵文晴从进府就是奔着让我替嫁来的。

我快速的咽下馒头，转身往裴府走去。

当我出现在裴府前厅时，裴淮州脚步匆匆的赶过来。

一瞬间，我恍然看到曾经那个对我无微不至的淮州哥哥。

那个只要听说我有什么不开心或者出什么事，就会焦急到横冲直撞来寻我的淮州哥哥。

然而当那抹身影走近，眼底的愤怒将我拉回现实。

我心中苦笑，我的淮州哥哥是不存在的，现实只有一心想让我替他心爱之心出嫁的裴淮州。

[你去哪儿了？]裴淮州走到我面前，伸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

我抬眸，却在他冷漠的眼神之下，看到一丝挣扎和担忧。

[阿影回来了？]赵文晴出现的瞬间，方才攥的紧似乎生怕我又跑了人猛然松手。

他立刻回身去迎赵文晴来，举手投足尽显体贴温柔。

[幸好你回来了，表哥很是担心你呢。]赵文晴看见我的瞬间，脸上划过一瞬的心安。

裴淮州听见她的话厌恶的皱眉。

[身为府中杀手，违背主令私自出逃，阿影，你可知罪？]我猜到他会这么说，连忙单膝一跪，仰头扯下面罩。

我用力咬着舌尖，逼出眼眶红晕。

[属下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夜我正在院中受罚，突然有人冲到院中似乎要劫持表小姐，我与对方打斗起来，他们却在扯下我面罩时，将我掳走了。]赵文晴惊措的看向我，我脸上有好几道伤痕。

裴淮州在看到伤口的瞬间，我看见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就要靠近我。

但他旁边赵文晴害怕的后退，他又立刻转身去安抚。

[没事的，杀手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不用害怕。]赵文晴瑟缩的依偎在他怀里，[可，可这些人本是冲着我来的，只是因为阿影长得与我像，他们才认错了。][表哥，一定要想办法治好阿影的脸啊。]赵文晴愧疚的开口，裴淮州却不以为然。

[无妨，刺客本就无需露脸，便是留了疤也无伤大雅。]
我是个杀手，裴淮州亲自培养出来的杀手。

他待我很是特别，其他杀手黑衣蒙面隐匿在暗处，我则华服锦缎，与他同出同入。

他人前人后总是冷着脸，像化不开的冰山。

却在看向我时目光缱绻，温柔如水。

府里的人都说，我很可能是未来的夫人，我心底暗暗高兴。

直到后来京中王爷大婚，他将我喊去，目光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淡漠。

他说，[培养你许久，如今你这个死士该派上用场了。]我怔怔不已。

原来主子心中另有所爱，而她自幼与残暴狠厉、恶名昭著的王爷指腹为婚。

替嫁是我此生最后的任务。

此时我才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主子的温柔从来不是对我，是属于另外一个女子。

后来，我被残暴嗜血的王爷剜了双眼砍断双腿扔出王府。

我凭着记忆一步一步爬回王府，求他救我。

他却在女子害怕的惊呼中，一脚将我踢开，凉薄语气里带着嫌弃。

[别弄脏了她的裙子。]我终究没能撑过那个雨夜。

再睁开眼我竟是回到替嫁前的一个月，我欢喜不已。

或许也是老天爷不忍我落得那般下场，给我重来一世的机会。

我坐在廊下，感受着久违的色彩。

想到上一世被挖眼断腿的惨痛经历，我暗暗下了决定。

这一次，绝不重蹈覆辙。

[阿影姑娘，主子和表小姐回来了。]外面丫鬟的声音想起，我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衫。

红的耀眼。

我曾经是喜欢红色的，炽烈又明媚。

而裴淮州也很喜欢我穿红衣，他说我穿红衣的时候，像明珠一般光彩夺目。

他总是会给买各式各样的绸缎，来做各式各样的红裙。

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从来不是红衣，也不是我。

他只是透过我，幻想着赵文晴穿上喜服的模样。

想到此处，我默默起身回了屋子。

[阿影，你在做什么？]裴淮州的声音由远到近，我匆匆换好衣裳，快速将钗环卸下束成高高马尾。

他闯进来的时候，我正系着黑色面巾。

[你这是干什么？]裴淮州快步上前，伸手制止我的动作，言辞语气皆是关心。

跟在她身后的赵文晴眼中闪过恶意。

我拂开他的手，利落的将面巾戴好，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从前阿影不知礼数，今日起阿影必将做好杀手的职责，不再逾矩。]裴淮州蹙眉将我拉起来，我垂眸躲避着他的视线。

我不敢看他，我怕眼底的恨意发疯似的涌出来。

我知道自己是个杀手，只要有他的命令，为他闯刀山下火海也是应该的。

可我还是恨。

我恨他用温柔骗走了我的心，恨他明明亲手将我养大，面对我的惨状怎能无动于衷，由着我惨死在冰冷雨夜里。

[阿影，别胡闹了。]裴淮州掐着我的脸，强迫我仰头与他对视。

我死死咬着唇，嘴里泛起血腥的味道，浑身颤抖不止。

我想杀了他，可我又不能杀了他。

上一世是一命还一恩，爱上他是我自己蠢。

这一世两不相欠。

一个月后厉王大婚，他会前天夜里喝的烂醉如泥，第二天让我去替嫁。

只要在赵文晴出嫁的时候，我逃出府藏起来，赵文晴不嫁也得嫁。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搞清楚一件事。

纵然我和赵文晴有几分相似，却也只在眉宇之间。

为什么前世厉王会真的把我当成赵文晴，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

想到此处，我勉强勾出几分浅淡笑意。

[主子，表小姐回府，需要人保护。]
次日一早，赵文晴就在房间里哭了起来。

裴淮州刚下早朝就匆匆赶过来，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表哥，这丫头笨手笨脚，把我的手都烫红了。]赵文晴哭的可怜，手上的确红红一片。

丫鬟跪在地上惶恐解释，[不是奴婢做的，是表小姐打翻茶盏烫伤了自己，真的与奴婢无关。]赵文晴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好端端的我烫伤自己做什么？

想来是表哥的府上容不下我，我还是回庄子里吧。]赵文晴说着就要起身，裴淮州一边拦住她，一边喊了我。

[阿影，出来。]躺在树上的我烦躁的翻了个白眼，不情愿的从树上翻身下去。

裴淮州显然是没想到我会从树上下来，他等待的目光还落在偏殿呢。

我悠悠走到窗前，并没有进屋，毕恭毕敬的拱手，[主子，有何吩咐？]听到我疏离的称呼，裴淮州眼里浮起几分怪异。

他当然不会适应，毕竟从前我只会喊他淮州哥哥。

这是他让的。

[表哥？]赵文晴开口拉回裴淮州游走的思绪。

裴淮州这才回神，蹙眉看向我，[表小姐房间里的事，你可听到了什么？]我天生耳里极佳，当初师父还夸我，生来就是个做刺客的料子。

[这要问主子想让我听到什么了。]我淡淡开口，一句话点明屋内发生的事实。

赵文晴故意打翻滚烫茶水，就是要喊裴淮州来。

这一招，她在前世就用过一次了。

那次裴淮州依旧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如实回答，赵文晴哭得更厉害，最后裴淮州将丫鬟撵出去，还罚了我一顿。

我跪在院子里受鞭刑，赵文晴哭花的脸这才有几分笑意。

透过窗子，我看见裴淮州宠溺的眼神，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哄赵文晴的工具。

[表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赵文晴又哭起来。

[她的意思难道是我撒谎吗？]我后退一步，像对待主子般单膝跪了下去，[表小姐误会了。]裴淮州眉头彻底皱起来，看向我的目光复杂又冷淡。

[表哥，你可一定要为我出气啊，我的手快疼死了。]赵文晴举起自己被烫红的手，满眼委屈泪珠，好不可怜。

裴淮州动作温柔的握住她，又眼神一沉的盯着我。

[你如此失职，自己跪到院子里去，直到文晴消气为止。]赵文晴好不得意的看着我，我沉默的转身，身姿挺拔的跪在院中。

我微微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

至少这一世不用忍着浑身鞭刑留下的伤，跪在雨里直至昏迷。

这场雨如期而至，我始终跪在院中一动未动。

直到后半夜，淅淅沥沥的雨变得越来越小，无边黑暗中只剩下万籁俱寂。

我悄然起身，翻出树上藏好的包袱。

在赵文晴大婚来临之前，我不能受伤生病，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现在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于是次日一早，赵文晴醒来发现我不在院中跪着的时候，立刻喊来了裴淮州。

[表哥，阿影是不是生气跑了？

可她毕竟是你亲手养大的，还是把她找回来吧。]裴淮州也阴沉沉的盯着院子，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盛怒。

[来人，立刻传令严查出城人员，就算把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阿影找回来。]
裴淮州眼底划过一瞬的不解疑惑，赵文晴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表哥，好端端的为何会生气？]她话音落下，裴淮州这才松开我，目光变得不悦，[既然你这么说，从今日起你就负责保护她。]我平静的点头。

[表哥对下人真好，这么精致的院子，便是我在家里也没有住过呢。]赵文晴说着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我心下微颤。

她想住我的院子，裴淮州并没有答应她。

我依旧独住这个小院，享受着和小姐般的待遇。

当时她便问过裴淮州，为何我一个下人住在主人的院子。

裴淮州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将赵文晴安排在他的院旁。

我那时还偷偷高兴好几日，觉得在主子眼里，我还是重要的。

后来我才知道，裴淮州没让我搬出去，只不过是想和赵文晴挨的更近些。

他更怕我发现他心中所爱不是我，怕我发现端倪不愿替嫁。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赵文晴考虑。

我像个笑话般沉浸在他为我编织的谎言里，最后心甘情愿的为他走进那个如地狱般的王府。

他和赵文晴恩爱成双，我在王府受尽折磨。

我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脑中思索如何找借口搬出去。

[表小姐回府，其他院子暂时未收拾出来，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你搬出去。]我错愕的看过去，没想到主子竟然同意了。

我心里悄然松一口气，继续点头。

[真是委屈阿影姑娘了。]赵文晴眼底升起几分欣喜，拉着裴淮州要去库房里挑些摆件。

裴淮州淡淡扫了我一眼，随后边往外走边说道：[她不委屈。]我低眉顺目的站在原地，这话若是放在前世，我定要难受的几天都睡不好觉。

可现在，我不在意了。

我的确不委屈。

[阿影，主子接表小姐回府，那也是因为她婚期将至，等她嫁出去主子肯定还让你搬回来，你不用往心里去的，别难过。]丫鬟委婉的安慰我，我长舒一口气，认真开口。

[杀手就是杀手，表小姐那也是府里的主子，没有下人住院子，主子没地方住的道理， 我当然不会难过。]我专心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我能带走的也没多少。

屋子里几乎都是裴淮州送我的。

雕花的铜镜、一妆匣的首饰。

所有东西我都放进了库房，又去领了两套夜行衣。

[阿影，主子是不是忘了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要不我们挤挤吧？]和我关系好的丫鬟看我没地方住，很是关心。

我摇摇头，直奔我之前住的院子。

院子有一颗古树，长得枝繁叶茂。

我利落的飞身上去，将自己隐匿在茂密树枝之中。

前世我答应裴淮州出嫁当天，还是被下了药，导致我浑身无力。

我始终都还记得赵文晴那天的嘴脸。

[像你这样出身卑贱的人，让你当个王妃算是你命好，我知道你武功高，但是你别想逃，老老实实替我嫁进王府，你体魄这么好，定能让王爷高兴一段时间，他自然就不会迁怒我，迁怒表哥了。]就是因为她的那碗药，我连和那个暴虐的王爷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我只能像个待宰的羔羊，任由欺凌折磨。

我偏头看向窗影中的赵文晴，目光微沉。

这一世，你自己的命，只能自己扛。

没有人能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