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酒杯中倒了烈酒我便闻不出失忆药的味道。

他终究还是太小瞧我了。

见我迟迟没动，故渊哄骗道：“卿卿，喝啊，喝了交杯酒，我们就是真夫妻了。”

我淡淡道：“若是真以人间习俗来看，三书六礼，三媒六证，你一个都没给我，只凭这一杯酒，算什么夫妻？”

故渊顿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我微微扬起唇角：“但是故渊，你我五百年情谊，不似夫妻，胜似夫妻。

今日这杯酒，我饮了。”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反转酒杯，无一滴漏下。

故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同样将他杯中的酒液饮尽。

“卿卿，你怎么哭了？”

故渊突然发现我眼角有泪，手忙脚乱为我擦泪。

“别哭，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你说，谁得罪了你，我替你索他的命！”

“你知道的，我爱你入骨，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冷眼旁观他演一出深情戏码，连眼泪都觉得白流了。

我摇摇头道：“酒液辛辣，辣的出泪罢了。”

就在我转身欲离去时，故渊忽然拉住我。

他表情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卿卿，我有话要对你说。

其实外界传闻的大婚，确有其事。”

我强撑着露出笑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地问：“大婚，你是要娶我吗？

故渊。”

故渊看着我，嘴角带了几分讥讽之意：“怎么可能会是你呢？

姜卿。”

药医说过，失忆药喝下后三天的记忆，都会在三天后清除。

所以眼下，故渊不装了，对我也是直呼其名。

我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五百年前，你不过是地府鬼差中最普通的一个，是你先对我百般示好，我才会多看你一眼。”

“这五百年来，你说你不甘总居人下，所以我便处心积虑为你谋高就，升职位。”

“你坐上司主之位后修为不够，旁人笑话你，我便将我满身的修为输送给你。”

我低头，想起自己原本想要以血祭助故渊飞升的事，忍不住浅笑一声：“如此这般，都不配做你的妻吗？”

故渊冷笑一声道：“其实无论你做什么，都不配做我的妻。”

“因为早在五百年前，我就答应过姜盈，我故渊此生，只会娶她一个人。”

谈及妹妹姜盈，他眉目中温柔涌现。

我这才发觉，这几百年来，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故渊回头看我，嘲讽说道。

“姜卿，你以为你为我做这些，我就该感激涕零吗？

实话告诉你吧，这都是你应得的惩罚！”

“当初，盈儿为了我，冒险偷盗地府圣物，她本来已经成功了，结果你非要站出来揭发她，让她承受十世轮回之苦，更让我们这对有情人，五百年不能相见！”

他站起身大声控诉道：“你可是盈儿的姐姐啊，怎么能眼睁睁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

我若是阎王，就不会仅仅只罚你三十鞭，合该将你活活抽死才是！”

听到这话，我大为震惊。

曾经的爱恋，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滔天的恨意。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昨日，我在他的密室里又发现了一瓶失忆药。

我感应到，药水中有我的一滴血，这是专门针对我的药。

我取了些药，去问地府的药医。

药医说，此药正是故渊前几日来买的。

喝下后，便会失去三日的记忆。

再想想那婚书上写下的大婚日子，一切就都对得上了。

他想将此药用在我身上，眼睁睁看他和我妹妹成亲，然后失去记忆，继续做他的情人，血祭换他飞升。

当真是好算计。

事已至此，我已心死，我与他的这段孽缘，也该是断了。

隔着镜子，我望向故渊的眼睛。

“近来地府都在传，你好事将近，三日后便要大婚了。”

故渊摆摆手道：“都是手底下人乱传，没有的事。

我不过是去人间采买了些大红大喜之物，便传成这样，真是无稽之谈。”

“卿卿，其实那些东西都是为你买的，咱俩虽然不能成婚，但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旁人有的，我想你也不能少。”

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对红枕头，转身放到我床上。

“瞧，这是我在人间给你买的合欢枕，人间的夫妻都用这种枕头呢。”

看着那对红到刺眼的枕头，我只觉得眼底一阵疼痛。

他这段时间不断来往人间地府，整个人散发着好事将近的喜意，大婚喜讯也人尽皆知。

他密室里的凤冠霞帔，嫁衣喜被，更是为姜盈准备齐全。

如今拿对枕头来糊弄我，是觉得我永远不会怀疑他吗？

故渊抬眼看我：“卿卿，喜欢我为你买的礼物吗？”

我强忍住眼角泪意，道了句：“喜欢。”

故渊笑着拥住我，突然间，他动了动鼻子，皱眉问：“怎么有股孟婆汤的味道？”

我推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淡淡解释道：“去了一趟轮回司，路过孟婆那，染了点气味。”

故渊了然点头，忽然又升起一股警惕之意，他质问我：“你去轮回司干什么？”

看着他那瞬间紧张起来的神情，我有些想笑。

他是在担心我妹妹姜盈吧。

五百年前，姜盈试图偷盗地府至宝玄冥珠，被我发现之后人赃俱获。

父亲阎王无比愤怒，当场下令将姜盈投入轮回道，经历十世轮回之苦后才可重回地府。

我曾跪地为妹妹求饶，却被父王处以三十鞭刑以儆效尤。

如今算算日子，姜盈也该回来了。

故渊这是在害怕我去轮回司找姜盈麻烦。

我淡笑着解释道：“不过是处理些杂事，没什么要紧的。”

故渊这才松了口气。

他拍拍我的手背，嘱咐道：“轮回司那地方人多眼杂，你没事少去。”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到一丝真情。

“好，我知道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

故渊又拿出一对红色酒杯，斟满了酒。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我，温柔笑道：“这也是我从人间学来的习俗，合卺酒。”

“夫妻双臂交缠，共饮此酒，便生生世世再也不相离。”

我接过酒杯，递到唇边，对面的故渊紧盯着我，要亲眼看到我喝下才安心。


“故渊！

你该死！”

故渊见我要出手，挥手一抬，一道绳索捆住了我的双手。

他吸走了我的修为，如今修为已在我之上。

见我动弹不得，故渊冷冷一笑：“姜卿，你以为我爱你？

那不过是我装出的深情罢了。”

“在你身边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让我恶心的想吐。

你又蠢又笨，我不过几句花言巧语，便让你为我做这么多，盈儿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她的耻辱！”

“啊！！”

我激烈反抗，但虚弱的身体无力回击，只能双眼猩红地怒视着故渊。

他走来，捏住我的下巴，淡漠道：“实话告诉你吧，刚才的那杯交杯酒里，我下了失忆药，我现在和你说的这些话，三天后你就全忘了，到时候，还是会乖乖做我的血包。”

“我简直要迫不及待看你开启血祭仪式，用自己魂飞魄散换我飞升了的样子！

姜卿，我们夫妻俩会好好谢你，祭奠你的亡魂的。”

“哦对了，我和盈儿的婚礼，你一定要参加。

你刚不是说三媒六证吗？

其中这媒婆，就让你来当如何？”

故渊和姜盈大婚这天，整个地府热闹非凡。

姜盈历劫五百年归来，父亲阎王心觉亏欠，给了她无比丰厚的嫁妆。

加上故渊又是他跟前的红人，这场婚宴，盛大壮观，风光无比。

我身为姜盈的姐姐，也被安排坐在主位上，只不过我的嘴巴被故渊贴了符咒，我的身体也依然被绳索捆着。

我不能说，不能做，只能像个傀儡一样，静静坐在座位上，接受这场羞辱。

地府不似人间，没有那么多规矩。

礼成之后，新娘姜盈便摘下盖头，与众人同饮酒共作乐。

大家纷纷夸赞她，说阎王的二女儿姜盈亲和友善，比那冷漠的大女儿姜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人说，曾看到我恬不知羞地在故渊身后追逐，想来我对他应该是心存爱慕。

可如今故渊与姜盈成了夫妻，我就成了实打实的笑话。

姜盈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亲昵地问：“姐姐，我这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不喝喜酒呢？”

她明明知道我如今动弹不得，还来问这种问题，摆明了是要整我。

果不其然，下一瞬，姜盈便端起酒杯硬往我嘴里灌。

“姐姐，喝啊，喝酒呀！”

我嘴巴动不了张不开，被她灌得一身是酒，还差点呛死。

姜盈扭头和父王告状：“爹爹你看！

姐姐一点都不祝福我，她还记恨我呢！”

父王眉头一皱，批评我道：“姜卿，今日是你妹妹大喜的日子，以往的恩怨就算了，怎么今日也这般无礼！

给你妹妹道歉！”

我自然是无法道歉的。

父王见我当众对他不理不睬，让他阎王的面子落在了地上。

于是出手一指，我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原本热闹非凡的宴会因为我这一跪安静下来，众人都向我看来，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我只是平静地看向一旁的沙漏。

快到了。

时间就快到了。

孟婆汤也快要发挥功效了。

故渊快步走来，对姜盈耳语了几句。


我是阎王之女，和阴律司司主故渊偷偷相恋五百年。

我问他何时娶我，故渊却说自己修的是无情鬼道。

和我在一起已有违天道，若再娶我，便会破戒，折损掉一身修为。

我心疼他这一路走来不易，便再也不提婚嫁之事。

还因为心存愧疚，想以血祭默默助他飞升成仙。

可就在事成前，我却在他的密室里看到一整套凤冠霞帔。

而他亲手写下的婚书上，一笔一划全是我妹妹姜盈的名字。

原来他不是不能成亲，只是不愿娶我。

他们大婚前，故渊想哄我喝下短暂失忆的药。

这样三天后，我将不记得他们成亲的事，还能如愿当他的血包，以自身魂飞魄散换他飞升。

我假装不知，接过之后痛快饮下。

故渊松了一口气，假意说他除了名分外什么都能给我。

可他不知道，我已经喝下了一大碗孟婆汤。

三天后，我连他故渊是谁都不会记得。

-“殿下，老婆子熬的这孟婆汤，您真的要喝吗？

喝了以后，便真的忘却所有前尘往事，再也想不起来了。”

“那再好不过了。”

我接过孟婆手里的汤，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这汤什么时候起效？”

孟婆说：“若是凡人，即刻生效。

您是阎王之女，地府公主，约莫需要七天。”

我点点头，将孟婆汤大口喝下。

谁知，喝下后一阵头晕，差点倒地。

孟婆连忙探我的脉，她眉头皱紧，惊讶不已。

“殿下，您一身的深厚修为怎么会亏空到就剩这么点！”

我苦笑着摇头。

孟婆长叹一口气道：“看来孟婆汤在你身上起效用不了七天，三天就足矣了。”

她忽然哎了一声：“巧了，三天后，好像是阴律司司主故渊的大喜之日啊。”

我扯起嘴角干笑道：“是啊，还真是巧了。”

孟婆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我精心算过的。

三日后，等故渊迎娶心爱女子时，我便能彻底将他忘掉了。

从孟婆那回到我的寝殿后，我坐在镜前发呆。

镜子里的女人瞧着容颜憔悴，人不人，鬼不鬼。

这样一张脸，谁能想到我曾是地府第一美人，阎王的掌上明珠呢？

一双手搭在我的肩上，镜子里随之出现一张俊美无俦的男人面孔。

正是阴律司司主故渊，也是我多年的爱人。

我那一身的修为，多半都输送给了他。

他也因此，从一个无名鬼差，摇身一变成了掌管一司的司主。

我曾不停追问他何时迎娶我。

但故渊说自己修的是无情鬼道，若是成亲，便算破戒，一身的修为也要全部散尽。

我心疼他一路不易，乖乖做他的地下情人。

可是就在前几日，我无意中闯进他的密室，才发现，他的密室中，早就备好了一整套华贵的嫁娶之物。

北地寒金铸成的凤冠，南海东珠缝制的嫁衣。

我满心欢喜，还以为这是他为我准备的。

可当我打开婚书后，却发现，红底黑字，一笔一划写成的，全是我妹妹姜盈的名字。